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都督居然被群臣在左顺门前生生打死,而事后天子对这些行凶官员的惩治又是如此的轻描淡写,这事传出,所带来的影响自然是相当不小。
此事无疑是把天子的意图完全表露了出来,那就是要清算曾经站到王振身边,为虎作伥的那一批官员了。而这些人本来就因为王振的生死不明而心中发虚,再加上有马顺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自然不敢再生反抗之意。
于是在短短时日里,朝中就有数百官员或被贬谪,或被罢官,这等大肆的朝堂清洗却几乎没有带来什么大的反应,显然是这些王振党羽不敢反抗的结果了。
不光是朝堂之中,就是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的特殊机构,也在十来日的时间里,自镇抚千户以下有了一场大换血,无数曾经作恶多端,无人敢惹的家伙就此锒铛入狱,实在大快人心。
而皇宫之内,那些宦官宫人的变换就更加频繁了。天子这回是铁了心要把王振的势力连根拔起,于是在这次清洗中,只要是曾经和王振,或是其亲信之人走得近的,都被直接夺去所有职司,运气好些的,或是被发往凤翔守陵,或是被调去浣衣局这样的下贱所在充当苦役,至于运气差些的,更是被生生杖刑而死,连个说法都没有给他们。
这便是作为宫里太监的风险所在了。他们虽然可能有大出风头的机会,但毕竟算不得朝廷官员,更没有官员该有的保障,而只是皇帝的家奴而已。所以,若是皇帝真要拿他们出气,根本不用什么说法,也无须征得旁人同意,只消一句话,就能轻易取其性命。
曹瑞,这个在宫里混迹多年,好不容易才靠着巴结上王振才渐渐混出头的太监,却还没来得及风光几次呢,就这么被天子当朝定罪,随后被拖到僻静处,被人拿廷杖活活打杀。
他的尸体和其他一些同样是王振心腹太监的尸体一起被人随手抛上大车,直接运往城外某处乱葬岗里一埋了事。
而运送尸体的,也是宫中太监,只是这些人的身份却是最低贱的存在,里面有几人,还是刚从原先职司里被扁下来的。看着这些往日巴结的对象被打得浑身是血,成了一具具尸体,这些个死里逃生之人更是心生惶恐,以及兔死狐悲般的感觉来。
这些人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的目光却不住地在曹瑞的脸上扫动不休,最后才低下了头去,在心里暗暗地道:“干爹,孩儿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我发誓,只要我曹吉祥还活在这个世上,终有一日,我会替你老人家报仇!还望你在天有灵,保佑我达成此愿!”作为曹瑞的干儿子,曹吉祥这回算是躲过一劫。
也幸亏曹瑞的胆子不够大,之前明明有机会提携曹吉祥却几次没把事情落实了。所以在这次清洗中,虽然他因为身在司礼监而被当成了王振一党,可毕竟年轻而位卑,这才没有被当成重点人物打死当场,而只是被一撸到底,成了宫里身份最是低贱的杂役太监。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还不赶紧把这些尸体给我送出去!”一声呵斥把曹吉祥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他脖子一缩,赶紧答应一声,这才和其他人一道,吃力地拉着装满了尸体的大车,一步一顿地朝着宫外走去。
在宫里宫外全力清算王振党羽的同时,朝廷对王振家人与府邸的查抄也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只要是他,或他亲近之人名下的财产,这一回是全数都被抄没,然后送进了国库中。而光是从他本家大宅之中抄出来的金银等财物就足有两百多万之巨,当这个数字被报到天子跟前时,朱祁钰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王振,当真是百死莫赎!只几年工夫,居然就已被他揽下了如此数量的钱财,论贪婪,这天下还有人能与他相比么?”虽然感到愤怒,但他对于这么个结果其实从心里来说还是满意的。
因为土木堡一败,已大伤了大明朝的元气。这元气伤的并不光指兵力的折损,也不在朝臣的死亡以及人心的动摇,还在于朝廷国库为之一空。
无论几百年后,还是几百年前,打仗最终打的还是钱财国力的消耗。这次大明倾全国之力,天子更是御驾亲征,统兵数十万进行北伐,光是这些人马吃喝用度就已是一笔极大的开支,更别提其他的一些后勤保障了。
而此战一败,这些花出去的钱财就如打了水漂般,半点不剩。所以当朱祁钰登基时,一切典礼都是从简而行,因为国库之中早已捉襟见肘了。
可接下来,大明还得从别处调来兵马,以防蒙人突破北方防线直杀到京城呢。而这些从他省调来的人马之后的吃穿用度可都得朝廷负责,这便自然就成了一座大山般的压力压到了朝中君臣的身上。
幸亏这次从王振家中查抄出了如此庞大的一笔钱财,否则朱祁钰他们可就真不知接下来该去哪里筹措粮饷了。
有了王振府中抄出这许多金银的利好在前,朝中君臣便开始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相关官员府中的财富来。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抄家大作战就在京城里展开。
只这半来个月的时间里,就有不下三十名王振党羽的家宅被抄,并又有近百万两银子被送进了国库。如此,总算是解了眼下金银短缺的燃眉之急。
似乎连老天也觉着大明现在还不是到了该亡国的时候,所以在半月之后,又是一个好消息传进了京城——离着北京城最近的山东、河北与河南三地勤王兵马已进入到了直隶地界,不日就将抵达京城。
随后,浙江、湖广等省的奏报也相继送来,他们派出的人马,也会在半个月内相继赶到。只要有这些兵马进入北京,以北京城的城高池深,即便蒙人真个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也足以抵挡一阵了。
这让本来都已提心吊胆的臣民都不觉大松了口气,都说是大明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保佑了江山社稷的安全。
只有陆缜知道,这其实多半是于谦的功劳。要不是他在骤闻北伐大军溃败,举朝皆惊的情况下迅速做出调外省兵马入京的决定,哪来的如此顺遂的结果?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的临危不乱,才让大明有了这么个重新振作的机会。
想到这儿,陆缜觉着自己更该振作才是,哪怕如今公务再是繁忙,也不该叫苦叫累。
这半个来月的时间里,兵部衙门的事务依旧繁忙得很。虽然他陆缜依旧只挂了个郎中之衔,可其实做的都是原先侍郎于谦的差事。至于于谦,这时已被天子直接下旨提拔为了兵部尚书。
要是换作其他时候,哪怕是在已得知邝尚书已遇难的情况下,于谦也是不会接受这一提拔的。毕竟朝中自有规矩,他不过四十多岁年纪,论资历是远不能当上尚书的时候。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一些顾虑完全被他抛到了脑后,当仁不让就坐上了尚书之位,主持其天下兵事的大局来。
在这名正言顺的说法推动下,于谦行事变得越发的果断,这让衙门里的人干劲也比之前要足了一些,看起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除了累一些,已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感叹了几声后,陆缜再次把注意力投到了手边的文书之中,计算着第一支勤王援军会在什么时候入京,同时想着该如何安顿这些兵马。
正思忖间,一名下属官员便脚步有些匆忙地走了进来,脸色看着也颇为紧张:“陆郎中,北边有有六百里加急的军报送来!”
“嗯?人呢?”陆缜的眉头也跟着一皱,忙问了一句。一般来说,这种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都将由斥候本人直送到兵部官员手中,这样才能避免任何的差错。
这位属官却苦笑一声:“那人一到衙门跟前,就直接从马上摔下晕了过去。他身上有着多处伤痕,看起来,这一路是没少受罪了……”说话间,他已把手中的一份火漆军报给交了上去。
陆缜一听,心里更是一阵发紧,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哪。但此时已顾不上细想了,他赶紧就接过文书,扫眼查看确认火漆完整之后,才拿刀将之挑开,再拆开信封,取出了里头的军报来。
这军报居然也显得有些皱巴巴的,甚至还有几滴残墨留在上头,这显然是在仓促间所写就,不然送来京城的军报怎么着也该是清爽干净的。
怀着异样的心思,陆缜很快就把手上的军报一扫而过,随后脸上的肌肉便是一颤,手一抖间,居然没能拿住它,让这一张纸飘然落下,而他整个人,此刻已彻底定住,神色间充满了忧虑与惶急。
“大人,这上头……”
“紫荆关被鞑子所破,数日之内,他们就要真个兵临城下了!”陆缜幽幽地道出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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