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宣府守军这几近于无赖的拖延手段,也先虽然恼火,但却又无计可施。
底下不少族人战士倒是不断叫嚣着要直接强攻宣化,可他却很清楚,哪怕如今自己兵力远超守军,可想要攻陷这么座坚城依旧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至于有人提出的直接把朱祁镇绑在阵前,以他为盾牌攻城的想法,也很快就被他给否决了。
大明天子虽然有极强的威慑作用,但谁也难保没有个意外。若是城上守军中有一个突然狠心朝着朱祁镇放上一箭将其射杀,那自己手中的这张底牌就彻底没了,也先还指望着靠这个人质来获取大量好处呢。
但蒙人上下是不可能接受就这样无功而返的,所以在稍作准备之后,他们还是发起了对宣府城墙的围攻。而且这一回,他们甚至用上了老祖宗攻打汉人城池的狠招,将之前活捉的俘虏驱赶为前队,用以消磨明军锐气,动摇其军心。
面对蒙人的如此招数,守军自然是叫骂一片,可他们下手却不见半点犹豫。事到如今,宣府的安危已关系到整个大明的存亡,他们唯有狠心无视城下自家同胞的惨叫,用最决绝的攻击来打退敌人的进攻了。
于是,两日攻防下来,蒙人没能在宣府这儿占到任何便宜,反倒自家折了千把人,而且还丢了好不容易生擒到手的两千多俘虏的性命。
眼见这宣府是铁了心要坚守到底了,也先也终于接受了无法攻克此城的事实,无奈退却。不过他退兵并不是就这么返回草原,而是率军转道杀向了西边的大同,妄图故技重施,再用皇帝来赚开那边的城门。
可结果,却再度让也先大感失望。这一回大同的胡遂倒是没有用杨洪这样的无赖招数,却是用最直接的态度告诉城外的敌人,皇帝的旨意在自己面前根本没任何作用,因为朝廷已经派人送了懿旨过来,让他可以无视天子的存在。
这一回,也先和蒙人上下算是彻底抓了瞎了。本以为自己抓到的是张王牌,结果几次试探之后才猛地发现,这居然就变成了一张废牌,这起落得也太快了些!
不过他们的失落显然是无法和朱祁镇相比的。本就受尽惊吓,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年轻天子在宣府大同接连碰壁,便隐隐猜到恐怕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身为俘虏的自己,连皇位都未必还能保住!
而更叫他心惊的,是蒙人之后对他的态度已变得恶劣起来。不但之前宽敞干净的帐篷被换作了小帐,就连日常的食物也减少了大半。其实要不是伯颜在旁帮着说话,恐怕他的处境将越发的艰难。
虽然朱祁镇在政务,在军事上的能力并不出众,但对自身处境的判断却还是相当准确的,事情确实朝着对他最最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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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人退兵之后,杨洪就赶紧向朝廷上了一道请罪的奏疏。虽然他在此战里挡下了敌人的进犯,但也确实违抗了天子旨意,此事总是要给个说法的。同时,他也是为了把这里的情况报与朝廷,好让中枢掌权之人早作应对。
而就在他这一奏疏送出后的第二天,京城的一道旨意就传到了。却是以太后名义传召边关守军,莫要以天子为念,一切当以紧手城池门户为上。
在看过这份旨意后,杨洪在感叹一声太后圣明之余,又不觉松了口气,同时道:“要是这旨意能早到数日,我们也不至于如此慌张了。看来我那份请罪的奏疏是有些多余了。”
他这份奏疏真的多余么?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这封奏疏,才让京中上下人等知道了这么个噩耗——天子已成蒙人俘虏!
当这个消息传回京城,并迅速为百官所知时,虽然大家也都感到了一阵悲愤,可比较起来,显然没有之前得知大军溃败时那么恐慌和震惊了。因为这一结果,其实早已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几十万大军被蒙人轻松击溃,损伤如此之大,身在军中的天子难得幸免的可能确实不高。毕竟他身份摆在那儿,势必会成为蒙人重点围捕的对象,而在没有任何退路的旷野之上,被善于捕猎的蒙人活捉更是在情理之中了。
可即便心里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此事对朝中的影响依然是极其巨大的。因为这是大明立国以来所从未发生过的重大变故。这可是堂堂一国之君落入敌手的大事哪,大家必须尽快拿出章程来,应对眼下的难局。
所以在消息传回后的第二日一早,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也不干别的了,纷纷来到皇宫跟前,叩请求见太后。
在得知自己的儿子真个已落入蒙人之手后,孙太后也是流了一夜的泪,满心的担忧与恐惧。她是一国太后,但同时也是朱祁镇的母亲,有哪个母亲会在得知自己儿子身陷敌手,成为俘虏的时候不为之担心呢?
早上,正当孙太后满心彷徨而不知所措时,却有宫人焦急禀报说有群臣在宫外长跪求见。这让她先是一阵诧异,随后便明白了这些臣子此来的用意所在。
一番权衡思忖之后,孙太后这个之前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女子终于整顿了一下心情,然后传令,把二品以上的一干官员带到自己所在的慈宁宫说话。而在顿了一下后,她又吩咐道:“去个人,把郕王也叫到慈宁宫来。”
小半个时辰后,郕王朱祁钰,以及一干官员都神色凝重地进到了慈宁宫的正殿,叩见了双眼微肿,但神色尚算镇定的太后。
行过礼后,因为胡濙依旧卧病在床,作为群臣之首的于谦也不再躲闪,直接上前奏道:“太后,如今朝事危殆,陛下已落入鞑子之手,并随时可能有蒙军会突破北边防线杀入中原,臣等欲问计于您,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太后苦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目光在一众臣子的面上缓缓扫过。她的目光并不犀利,但这些臣子此刻却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之相交,看着着实有些心虚的模样了。
孙太后了然地点了下头:“哀家明白,你们今日入宫说是要问计于我,可其实却是早有打算了。你们,这是想要另立新君吧?”
“臣等惶恐!”虽然心里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可被太后一语道破,群臣心里确实也有些慌张尴尬,再度叩首说道。不过这话,也算是变相地承认这一点了。
“众爱卿平身。你们不必如此,哀家是明白你们做这一决定是为了我大明江山稳固,而非出于私心。是皇帝他自己莽撞,非要带兵去北边,这才会酿成今日之祸……”孙太后摆了下手说道。
众人依言起身,却没一个敢附和的。因为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是在说朱祁镇有此结果是咎由自取哪!身为臣子,哪怕知道这是事实,他们也是不敢表露出来的。
孙太后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在此事上多作纠缠,而是迅速入了正题:“确实,出于大明安定考虑,既然皇帝他已被蒙人俘虏,那我们就得另立新君。只是,这个新君的人选,你们觉着是该由太子来当,还是……”
众人听得这话,脸上又是一阵为难。从常规来看,既然朱祁镇早立了朱见深为太子,现在要立新君当然得由他来当皇帝了。可是,眼下大明正值危急时刻,无论内外,还是朝野,都正需要一个有为之君来带领大家克服困难呢,可太子才不过两岁,如何能做到这点呢?
可他们的臣子身份,这么直白地说出这话又实在太过犯忌讳,这让大家都变得犹豫起来。而且此事最终还是得由太后来作定夺,他们也不好提哪。
孙太后看着面前这些臣子,心里又生出了一阵失望。都到了这时候了,这些人居然还怀着这些小心思,还在考虑自身的名声什么的……
就在这时,一人突然迈步挺身而出:“太后,恕臣斗胆说一句,恐怕此时立太子为新君并不能起到提振人心士气的作用。主少国疑在太平时节都有隐忧,更别提如今这强敌在侧的非常时刻了!”
众人闻言,都露出了诧异之色,转头看去,却发现居然是于谦站了出来!这让所有人在感佩之余,又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担心太后会因此怪罪。
好在,孙太后并不是个不知轻重之人,闻言不但不恼,反倒赞许地看了于谦一眼:“于侍郎不愧是朝廷栋梁,哀家其实也是一般的想法。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如今遵循礼法立太子为新皇确实不好,那你以为朝廷该立何人为君呢?”
这个问题要是摆在其他时候,恐怕光是各种争论都得要耗费几个月,而且未必能有个共识。但这一回,却完全不同了,随着太后这一问提出,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唰地转了过去,落到了一旁有些茫然的郕王朱祁钰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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