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偏殿之中,能说这话,敢说这话的人,当然只有陆缜一个了。可即便是郕王朱祁钰,也没想到他会在此时说出这么番明摆着要与曹瑞过不去的话来,这让他的心里就是一动,刚抬起的手便放了回去。
曹瑞面色也是微微一变,这才眯起了眼睛,看向了一旁的不速之客。其实他在入殿之后,便已看出了今日所以会有此变故就是这个陆缜在从中作梗,但他却不急着与之正面相对,本打算先把郕王压下之后,再慢慢与陆缜纠缠不迟。
可没想到这家伙的胆子竟如此之大,自己不找他麻烦,居然先寻起事来。这让曹公公的心里极为恼火,看向陆缜的目光已变得很有些阴沉和敌意了:“陆郎中,你说这话可是有些越俎代庖的嫌疑了吧?”
面对他满是威胁的目光,陆缜却是镇定自若,甚至脸上的微笑都没有什么变化:“曹公公这话差矣。本官身为臣子,这不过尽我的本份,见君主有事为难,自然是要劝谏几句的。倒是公公你,居然想要阻挠郕王殿下仔细翻看奏疏,却是怀的什么心思?”
这句话不软不硬,却不但为自己开脱,还顶了曹瑞一下,让其有种难以辩驳的压抑感。但他说的却也在理,毕竟曹瑞只是个司礼监太监,可没权力管着一个辅政的藩王怎么处理政务,更没资格催促其快些用印。
眼见自家上司在陆缜面前碰了钉子,那个本就感到憋屈的太监终于按捺不住了:“陆郎中,你这话却是何居心?什么时候郕王殿下都成君了?”他反应倒也不慢,竟一下抓住了陆缜话语中的某处漏洞,做起了文章来。
陆缜闻言,眉毛也是一跳。说句实在话,自从朱祁镇带兵北去之后,他其实就已经把这位留在京城的郕王当成天子来看待。所以今日他才会在对方面前说出那么一番话来,倒不是为了讨好他,从而为自己将来的前程铺平道路,而是认为朱祁钰应该从现在开始就学着真正做主,那样在几个月后,当重担真正落在其肩膀上时,他才不至于乱了分寸。或许正是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才会在言语中不自觉地带出了这方面的意思来。
但现在朱祁钰毕竟还不是天子,也从未想过自己有当皇帝的命,所以被那位太监这么一说后,顿时吓得面色一白,差点都要惨叫出声了。
之前说了,大明对藩王的提防可算得上是历朝以来最重的,若是真让天子相信了他这个当弟弟的居然有称帝的野心,哪怕他从未做过什么,今后的日子也将很不好过了。
有那么一刻,朱祁钰是真有些怨上这个陆缜了。自己好生生地当一个傀儡就是了,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可他倒好,居然就这么把自己推上了可能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曹瑞则是心下一喜,现在看起来郕王确实是胆怯,总算可以轻松把眼前的问题给解决。顺带着,他还能借题发挥,帮着王公公好好地整治一下这个对头。
可还没等他高兴一会儿呢,陆缜却哈哈笑了起来:“这位公公你还真是会说笑哪!在你我面前,郕王殿下不是君,难道还是臣不成?身为太祖子孙,朝廷藩王,对我们来说,他就是君!难道你们还想要否认这一点么?”
“我……”那位听了这话后顿时就是一窒,而曹瑞也稍稍变了下脸色,却也无力反驳。
其实这不过是个偷换概念的说法罢了。显然对方认定的,是陆缜说朱祁钰的君是指皇帝;而陆缜却指出王爷对他们来说也是君,而这一点,却也说得过去。
而不等他们再深究此事,陆缜又把脸一沉,主动发难道:“所以你两个奴婢,居然敢在王爷面前颐指气使,还不让王爷仔细查看奏疏,却是什么居心?要是因此出了什么岔子,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疾言厉色的几句话问过去,就是曹瑞也招架不住,目光一阵闪烁,身子都往后缩了一缩。
他毕竟只是个司礼监的四席秉笔,还从未真正独当过一面呢。平日里只是因为为人乖巧机灵,又善于逢迎王振,这才有了一些不小的权势。但比起王振,以及其他几名跟随天子而去的同僚,他无论在应变上,还是气势上都要弱了许多。
于是,在面对陆缜咄咄逼人的迫问时,他竟招架不住,连反驳,或是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在支吾了片刻后,曹瑞终于只有低头:“殿下,是奴婢一时糊涂,这才……才……还望殿下恕罪!”
旁边那名太监见到他居然服了软,虽是一阵心惊,却也只能接受,忙跟着认错,恳求朱祁钰的原谅。
朱祁钰见此,刚悬起的心也终于回到了原位,忍不住摆手,就想要说自己不会追究此事,让他们不必在意。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呢,陆缜又开口了:“你们两个既然自称奴婢,犯了错居然还敢大剌剌地站在殿下跟前,还不速速跪下听候发落!”
“你……”陆缜这一说可实在有些欺人太甚的意思了,也让曹瑞更加的恼怒,差点就要破口大骂起来。但随即,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跟前郕王的身份。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了一点,面前这个年轻的王爷或许容易糊弄,但只要陆缜在旁点拨几句,他就会明白自己这个被天子钦封的辅政王爷到底拥有多大的权力。
事实上,要是朱祁钰真铁了心要整治他们,那就算杀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而且事后,天子只怕也不会因为两个宫里太监的生死就真惩罚一个兄弟,最多只是埋怨几句,然后将其迅速送去地方就藩而已。可他曹公公就要白白死在这一场上了。
奴婢终究是奴婢,即便平日里有些权势,但在皇家眼里,却依旧只是如蝼蚁般的存在!当明白这一点后,曹瑞便放弃了那可笑的尊严,当即便跪了下来:“奴婢知罪了,还望殿下饶恕!”说完后,还砰砰地磕起头来。
那位下属太监则明显愣了一愣,有些不明白曹公公怎么突然就如此放低自己的身份了。但既然曹公公都这么做了,他一个小太监如何还敢撑着,便也赶紧跪地磕头,认错求饶。
朱祁钰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闹得整个人都傻住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被这些司礼监的掌权太监如此苦苦相求的一天。这让他觉得多日来的憋闷都为之一扫,心里更觉一阵畅然。
他毕竟是少年人,之前在宫里被人当成傀儡般支使,什么都做不了主,还要听他们的言辞讥讽,要说心里没有怨恨自然是不可能的。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份竟是如此高贵,原来自己是根本不用去顾忌这些宫中太监的想法的。有那么一刻,他甚至都生出了自己就算这么下令让人把这两个惹眼的家伙拖出去活活打死都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一想法也就在其脑海里稍稍一转而已,很快,他便恢复了原先的状态,一摆手道:“罢了,既然你们都知罪了,那本王便不再惩治你们,起来吧。”他们毕竟是司礼监的人,是皇兄身边亲信之人。今日要是图一时之快真把他们给杀了,那等皇兄回来,自己可就有难了。
听他这么说来,曹瑞他们总算是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又磕头相谢,这才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
随后,曹公公在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那些奏疏道:“殿下,那奴婢就不打扰您批阅奏疏了。刘安就留在这儿伺候殿下,等殿下把这些奏疏都批阅之后,再让他送去司礼监不迟。”说着不敢在此多呆,便匆匆退了出去。
而那个叫刘安的太监,则是一脸尴尬地笑了笑,这才退到了角落里,再不敢说什么话。
直到见事情已经做完,陆缜方才笑着冲朱祁钰拱手施礼道:“既然殿下政务繁忙,那臣也不打扰了,这就告退。”
朱祁钰此刻依然有些迷迷糊糊,感觉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呢。他也有不少话想要请教一下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了没几岁的臣子,想知道为什么曹瑞他们前后的反差会这么大。但话到嘴边,又看到了角落里的刘安,最终只得放弃。
在点了点头后,他才道:“那陆郎中慢走,本王便不送你了。”说着,又深深看了陆缜一眼,其中饱含了不少的感觉之意。
陆缜又是一笑,这才缓步出了偏殿,然后脚步轻快地往外而去。这一回,他可算与郕王结下了一段不浅之缘,想必这对将来自己在朝堂上的发展是大有好处的。
既然朱祁镇那儿自己努力几年都难有改变,那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得把希望押在将来新一任的大明天子身上了!
不过陆缜也知道,在与朱祁钰结下善缘的同时,他也和曹瑞结了怨仇,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在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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