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缜这话着实有些问题了,要是朝廷真能拿出什么利益来驱使百姓为边地运送粮草,那也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如今大明朝虽然被人称为太平盛世,但国库存银却是有限得紧,甚至某些灾年里还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这其中,边地军队的开支就占了其中的一半以上,所以若是胡遂真向人提出这一建议,只怕将有大量官员出言反对了。
不过胡总兵却并没有急着反驳陆缜的这一说法,因为以他对陆缜的了解,这不是个信口开河之人,既然这么说了,一定另有打算。所以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等着对方继续把话往下说。
陆缜见此,也明白了胡遂的意思,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不知总兵大人对盐引可有些了解么?”
“盐引?那不是民间用来贩售食盐的官方凭证么?这有什么了解不了解的?”胡遂随口回了一句。
“就下官所知,这盐引一般来说都是各地官府在征得朝廷允许之后,发与治下一些盐商之物,而他们则可在此事上获得不少的好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贪弊之行了。”陆缜说着,望向胡遂:“胡总兵就不想为朝廷解决一下这个麻烦么?”
“你的意思是……以盐引作为运送粮食到我大同的回报?”胡遂顿时就明白了过来,神色也终于变得有些郑重了。因为他很清楚在这几乎被官府垄断的盐业一道上有着多大的利润,而这几乎是被地方上的一些豪族所彻底掌握的。现在,要是自己真向朝廷提出这一主意,将会引发的震动也是无法估量的。
不过,他更清楚的是,要是事情真个成了,对大同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恐怕全国各地之人都会想尽办法把粮食运来,用来换取可以让他们发家致富的盐引,那一直困扰着他的粮食短缺问题也就彻底迎刃而解了。
虽然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但胡遂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多的变化,依然是那么的沉着与冷静,让人瞧不出其心中想法。但陆缜却早已料到了他的心思,所以此刻也不着急,只是端了杯茶缓缓喝着,等着对方自己拿主意。
他所以能如此笃定,是因为相信胡遂一定能看出这事若成之后所能带来的无穷好处。这不光是能解缺粮这一问题,而且还可以给他这样的边关总兵带来极大的权力,因为那时候,可就有许多人要靠着他来赚钱了。
当然,这么一来势必会引起一系列的问题,军中出现新的贪腐不说,甚至连原来的盐引规则也将被彻底颠覆。但陆缜却知道,这正是解决眼下问题最简捷明了的手段,至于今后出了问题,那可以再作处置。
毕竟历史曾告诉他,这一策略至少在短期内是可行的。明朝中期的大明边镇就因为这一策略,使得他们几十年都没再出现粮食短缺的问题。
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胡遂终于开了口:“你能提出这一办法,那就应该知道这事有多难为。纵然我是大同总兵,也无法让朝廷答应这一有些无理的要求。”
“下官当然明白此事不易办,所以若想在天下各边关要镇都推行开来自然是极困难的。但要是只在大同一府尝试着推行一番,看看其效果呢?想必就算是朝中那些大人们,也不会太过反对吧?”
“试着在山西推行?”胡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这确实要比在整个大明推行要容易实施得多了,他也有把握得多。
陆缜抓住时机又进言道:“而且,若总兵能够和苗知府联名上奏,以你们一文一武在大同的地位,此事当有七八成的胜算了。”
“苗知府他会答应把盐业这一块让出来?”胡遂忍不住轻轻摇头,很有些不信地说道。虽然他和苗广泰关系还算不错,而且论地位身份都要高过对方,可想从其手中拿取这么大一块好处,也依然很是困难哪。
“事关整个大同局势,我想苗知府应该会懂得轻重之分的。”陆缜却很有信心地来了这么一句。
胡遂又是一阵默然,其实他也知道事情真会如陆缜所言,但有些事情,他却不想现在由自己出面,所以提出了一个条件:“既然此计是你提出来的,说服苗知府的重任就交给陆知州你了。”
话出口时,连胡遂都觉着自己有些过分了。人家给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自己不但不感谢,反而把问题给抛了出去。可结果,陆缜却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道:“下官领命,定不会让总兵失望的。”
“嗯?”饶是胡遂心思够稳重,听到这话也不觉一呆。但很快地,他便明白了过来:“看来陆知州你对此事颇有把握,而且还想通过这一变化来谋取一些好处吧?说说吧,你想从中得到什么?”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陆缜也不作隐瞒,笑着道:“下官所以出这个主意,其一自然是为了朝廷和大同安定了,毕竟缺粮问题要是真闹起来,对我边镇来说可是相当致命的。至于第二点,则是为了下官自身的职责打算,因为只有这样,今后我这个知州才能稍微轻松着些。而第三点,则是一点私心了。因为下官在苏州的岳父便是个大商人,只是因为地位不够,才无法插手到盐业一道上去。可要是有大同的盐引相助,事情就容易得多了。当然,我岳父是一定会把足量的粮食运来山西,以供三军之用的。”
“原来如此,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胡遂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陆缜一番,叹了一句:“陆知州你真是好算盘哪。”
“现在下官对总兵大人已没有任何隐瞒,不知总兵可肯接受我这一提议呢?”陆缜再次问道。
其实这一问都有些多余了,只对方让他去说服苗广泰的要求,就可知其已经彻底动了心了。毕竟这事对他来说是有百利的,至于害处虽然有,但和好处一比,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好,本官就答应你的这一提议,不过却得让苗知府也答应了,才能实施。”说着,他又感叹地说道:“陆缜哪陆缜,你还真是总能叫人感到意外与惊讶哪。之前是如此,今年后的今日,居然再次让本官刮目相看了。”
“大人谬赞了,下官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陆缜忙谦虚地说了这么一句。
“陆知州过谦了,就本总兵所知道的你之所为,就当得起一个奇字了,何况你身在别处也不可能默默而无所为。”胡遂呵呵一笑,不过也并没有在此事上与陆缜说太多。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又变得平淡起来,只是说了些看似和如今边关形势有所关联,但又不是太深入的话题,随后,胡遂方才端起了茶杯来送客了。
陆缜见此,也很识相地起身拱手:“既然事情说定,那下官便不打扰大人忙其他公务了。”
“唔,陆知州慢走。”说话间,胡遂居然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将陆缜送到了客厅门前,随后才对一直守在外头的那名老仆道:“韩叔,还请你代我送送陆知州吧。”
老仆低声答应,这才又弯下了腰来,冲陆缜作了个请的手势:“陆知州请。”
若是这番举动被外人看到,一定会大感惊讶,因为以如今胡遂在大同的身份与地位,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居然会对这么个六品小官如此客气。不但亲自把他送到厅门前,还吩咐身边亲信之人再送一程。
陆缜当然是却之不恭,便在又一次拱手道别之后,方在那韩叔的陪同下往外而去,很快就出了总兵府邸的大门。
此时,门前也逗留了不少有事想求助胡遂的大同富商官员与武官,看到这一场面,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还有几个私下里便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人是谁,居然能让总兵大人的管家亲自送出来,莫非是朝中某个权贵么?”
“看着可不像哪,难道是胡总兵的本家子侄?”
“我记得了,他是当初的广灵知县,听说他这次已被任为蔚州知州。”
“竟是此人……他怎的会有如此地位,竟能叫韩叔亲自送出来?”
“看来,咱们的胡总兵对他那是相当看重了。”……
在众人的一番小声议论里,陆缜慢步走回到了街上。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背后这位看似老态龙钟,不怎么起眼的老仆身份也自不俗,不然他送自己出来也不会惹来这许多的说法了。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这位韩叔当年却是胡遂父亲身边的老部下,只因后来受了伤,才不得不退出了军队。不然以他当初的才干,如今至少也是个千户以上的官职。
可即便不知,陆缜也知道这是胡遂对自己的礼遇了。而这一态度,除了让他在人前出了些风头外,更关键的,是让他身上又不觉多了几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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