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明朝曾经的都城,如今的陪都,地处南方的南京城并不比北京迅速,甚至从商业和繁华程度上来说犹有过之。
这一点,陆缜他们虽然没有进城去逛上一逛,却也依然能从码头这儿的景致看出来。只他们在这儿等待的一段时间里,就已陆续有十多艘大小船只进出码头,还不时有人把捆扎包裹好的商品搬上运下,好一副繁荣而忙碌的景象。
已打定了主意和魏国公府的人拉开距离的陆缜自然不可能再带人进南京城,而此时天色已然不早,显然是不可能再有南下浙江的客船了。所以在略一考虑之后,他便决定包下一艘船,直接就这么去杭州。毕竟刚从徐家拿到一笔巨款,倒不用委屈自己再和别人挤去杭州了。
不过等他去岸边询问时,事情才变得有些棘手起来。此时不少兜不到生意的船夫居然已经散去,其他聚集在此的船只都是有人包下的商船,如此他们便得耽搁在这儿一夜了。
就在陆缜犹豫着是否进城投宿一夜时,终于有一艘不是太大的客船从边上过来,上面还没有客人。他当即就叫住了船夫,跟对方谈拢了价钱,随后方才与林烈几人一道登船,离开了这座他才刚抵达不足两个时辰的雄伟城市,甚至连它的城门都没有进入。
这么乘船继续在运河往下走,终于在两日后,来到了苏州城附近。在发现已来到苏州后,陆缜的神色明显怔忡了下,而这一变化,也落入到了林烈的眼中。略作犹豫,他还是开口:“大人,是不是先停一停,去苏州转转?看看夫人,还有您的家人?”
没错,当来到苏州时,陆缜才想起自己这个身份正是苏州人氏,而且楚云容之前也是回了苏州家中探望她母亲的,结果直到今日都没有半点音讯传回来。
现在自己乘船路过苏州,似乎确实应该回家去拜望一下陆家的长辈们,虽然他父母都已过逝,但陆氏一族却还是在的,他还有不少叔伯甚至是祖辈在苏州待着,作为晚辈的前往拜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至于楚云容,他就更想去见见她了。也不知回到苏州后的她到底怎么样了,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最好是能把她带走,一起去杭州。
不过这些想法只在陆缜的脑子里一转,就被他迅速给否定掉了:“不,不进苏州,直接南下去浙江,去杭州!”他的回答很是坚决,不带半点犹豫。
这让林烈有些疑惑,以前只听说过上古时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但那也是因为水情紧急才不得不抛开个人私情。可今日陆大人不过是去杭州赴任,又没有被人规定时限,却为何连路过家乡都不进去探望一番呢?
对此,陆缜自然是有自己的考虑,那就是自己冒牌货的身份了。他确实想去见见楚云容,但却不希望和那个陆缜的家人照面,因为他或许可以骗过许多人,却很难在没有人配合的情况下骗过从小看着那个陆缜长大的亲人。而只要他去了楚家见楚云容,就不可能不回陆家,所以为了安全考虑,只有按捺心情,放弃此时去苏州见楚云容了。
其他几人可不清楚他的顾虑,见他如此决定,在惊讶之余都不觉有些佩服起他公私分明的做法来。尤其是清格勒,看向陆缜的眼神里更多了尊敬之意。以往他在锦衣卫里,上自指挥使徐恭,下到任何一个校尉,都私心颇重,以权谋私的事情更是做了许多,这让他都认为世上的官儿都是一般作风了。
可现在,陆缜却展现出了与那些人截然不同的一面,着实叫人感慨不已,也让他更坚信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或许只有跟着这样的人,自己的一身所学才能真正的发挥作用吧。
对他们的心思,陆缜虽然感觉到了,却并没有多说。这种误会对他只有好处,当然不可能自己戳穿自己了。
于是,苏州也这样被他们的船只给抛到了脑后,继续往前,很快就要进入到浙江地界。
就在他们的船来到两省交界处时,正是一日傍晚,突然岸边传来了一声招呼:“船家,你们可是往浙江去的?是否经过杭州城,能否捎在下一程,我愿出两百文的船资。”声音清亮而又多礼,让人听了颇觉舒服。
此时,夕阳的余晖正自西边斜照过来,打在了那大声招呼的旅人身上。这是个穿着青色长袍,背了个方方正正大书箱的清瘦青年。说话的同时,他还不住地朝着船上众人打躬作揖,一副求助的模样。
陆缜看他这一身打扮,就仿佛是从那部《轻女幽魂》的电影里走出来的宁采臣一般,那书卷气即便隔了有几丈远,却还是扑面而来。
许是对方的模样和说话叫人心生好感,那船家让船只的速度稍微缓了一缓,方才抱歉地说道:“这位公子,小人这船已被他们包下,我是做不得主哪。”说着,目光在陆缜身上出溜了一下。
陆缜此时的装束也是书生模样,只是衣着却比那岸上书生要光鲜一些,再加上一人还带了四名大汉作伴当,让船夫认为他乃富家子弟,自然不敢随意答应了。不过,因为觉着陆缜也是读书人,所以船夫认为他们或许能因此通融一二。
“这位仁兄……”那书生一听,就赶紧朝船上的陆缜施下礼去:“现在天色已晚,这儿又远离市镇,还望你能施以援手。”
陆缜笑了一下:“同是圣人门下,这点忙算得了什么。船家,靠过去接这位兄台上来吧。我们谈好的价钱不变,他付你的船钱你也只管收了便是。”既然做了好人,就索性做到底。
船夫一听,脸上更是露出了喜色来,忙谢了一声,便轻点水面,把船偏了过去,再搭上跳板,将岸边的书生给接到了船上。
在上了船后,那书生再次拱手为谢:“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在下白联在此谢过了!”
“好说好说,原来是白兄当面,在下陆缜。”陆缜笑着回了一礼。在来到这个大明朝两年后,如今的陆缜在待人接物上已无限接近于此时的文人标准,与眼前这位书生交谈也显得很是自然。
在叙过年齿,寒暄了两句之后,陆缜才问道:“白兄是江苏人么?为何会出现在此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
“愚兄正是这苏州人氏,不过因为自幼闷头读书,对外间一切所知不多,以至于此番有事出来居然走错了路,真是惭愧哪。若非陆贤弟你肯仗义出手,恐怕我就要露宿在外了。”说着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声。
陆缜闻言,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位还真是个死读书的,不过这种人在八股盛行的明朝也不少见,正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嘛。
只是当着人面,他却不好表露出心思来,便只是安慰道:“白兄如此用功,想必功名上必然不凡了。”
这一问,又让白联的脸上一红:“惭愧,在下苦读十年,如今却只有秀才功名。几次乡试都未能中举,如今都有些心灰意懒了。此番去杭州,便是想投靠一叔父,在他手下找份帐房或是西席的差事聊以度日了。”
陆缜这一回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位真正体现出了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的窘迫来,自己还是不要多问为好,不然这位说不定会跳河自尽呢。
这时,白联又问陆缜:“那陆贤弟你呢?你科举可还顺遂?此番去杭州又是为的什么?”
“我与白兄却是一样的秀才身份,江南科举人才辈出,实非我们能出得了头的。”陆缜不想打击对方,便随口说道。其实真说起来,以他的古文学识,可能连秀才都考不上。
顿了一下后道:“我也是去杭州投亲的,世事艰难哪。”
听他这么道来,白联脸上的惭愧之色便消散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就和陆缜说起了自己这几年里的悲催遭遇,直叹自己的时运不济。只是他说这些陆缜却没有多少同理心,只能在边上附和着。
就这样,多了一人的船只很快就进入了浙江地面,并在几日之后,终于进入钱塘江,最后停靠在了杭州城外的涌金门码头之上。
就在陆缜他们终于来到大运河的南方终点时,在千里之外的大运河北方起点,北京城里,一群红衣黑氅,腰佩长刀的汉子也已策马疾驰着冲出了京城,朝着官道的南方奔驰而去。
这一群赶在北京城里随意策马狂奔的人,正是由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亲自带领的镇抚司精锐了。而他们的目的地,则是之前陆缜并未进入的南京城。
他们表面上前往南京的目的是查办一起当地官员贪墨的案子,但事实上,他们却是冲着魏国公府,冲着那个那夜之后再没有音讯的前锦衣卫都督徐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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