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缜今晚确实多喝了几杯,但只是上头,却并未彻底醉倒,若打个比方,就是刚好能到可以酒后乱性的程度。所以当外间突然起了打斗声时,他便迅速清醒了过来。
当日被刺杀的场景确实骇人,让陆缜记忆深刻。即便此刻酒醉,紧张之下酒意便化作了一片冷汗划出,人也就彻底醒了。待发现外间只是一人,且被林烈拿下之后,他便走出来看个究竟,而后便也认出了竺畅的身份来。
三人重新回屋落座之后,陆缜才奇怪地看向这个深夜前来的不速之客:“你说来找我救命,到底是出了何事?”
“我……”竺畅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后才壮起的胆子来道:“还望大人看在当日的情分上能救我青竹帮上下以及林大哥的性命,只要事成,我竺畅就是粉身碎骨也定报此恩!”说话间,他已从椅子上起身,又跪了下来。
“这……你且先起来说话,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陆缜诧异不已,忙给林烈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人给搀扶起来。
林烈赶紧过去勉强把人扶起,口中也好奇地道:“你青竹帮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何如此模样?”
他们是果然不知我青竹帮出了什么岔子么?见二人这般模样,竺畅原来的一点猜疑也消褪了下去,不过心事却并未因此消减,有些顾虑地看了陆缜一眼:“这事……”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为难的模样,陆缜不觉更感好奇了:“到底出了什么事,竺兄你但说无妨,毕竟你之前帮过我,只要不是违法乱纪,违背道义之事,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竺畅听了这话,面上又露难色,而后终于把牙一咬,如实道出了青竹帮眼下的困境来——
原来这次上元节大火居然就与他青竹帮大有关系,而那些被顺天府拿下的,正是他们的帮助林青以及众多帮内兄弟。而竺畅运气稍好一些,那时正好外出,所以躲过一劫,但因为其名头不小,也被人所通缉了,致使他白天不敢露面,只好趁夜来见陆缜了。
听了这话,陆缜眉头就皱了起来:“竟与那场火灾有关,此事已被顺天府的人接下,而且证据确凿,恐怕我是无能为力了。”还有一点他没有明说,那场火导致了不小的伤亡,既然是青竹帮干的,他们自当承担相应的责任了。若非竺畅与自己有恩,他都要命林烈将人拿下了。
竺畅也看出了陆缜的心思,忙激动地道:“陆大人,这事其实并非我青竹帮的罪过,实在是替人背了黑锅而已!”
“你是说有人诬赖了你们?”陆缜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略带疑惑地问了一句。
“正是。我青竹帮在京城不过小帮会,可没什么胆量干出这等事了,当时的事情是这样的。当日上元,我们林大哥带了几个兄弟也去赏灯,然后便与一些当地的帮会中人因一时口角而动了手。结果这时候,旁边的一处商铺突然起火……最后不知怎的,衙门就把这罪名加到了我们头上,而那些与我们青竹帮动手的帮会中人却没一人因此入罪……”
看他一副委屈的模样,陆缜心里不觉信了三分,但口中却道:“你这些话也不过是一面之辞,你叫我如何信你?而且,当日你应该就不在现场,又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是……有一名帮中兄弟躲过了官府捉拿,并与我见面后才告诉我的。”
“是么?竟有这么巧的事情?”陆缜却依然不置可否地一笑。
见他这番模样,竺畅不觉有些涨红了脸,急声道:“我青竹帮的兄弟一向磊落,若真是我们做下的,我们绝不会否认,但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有人坑害我们……”
“但你却还是有所隐瞒。”陆缜出言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随即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若你真想要我帮你,就不该藏起些什么不说出来,不然我是不会贸然答应帮你的。”
其实从见到竺畅开始,陆缜就觉着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对方毕竟只是个江湖中人,论隐藏本心的能力自然是不够的,而身在官场,历练了一年多的陆缜又习惯了察言观色,所以便能看出其言辞间的闪烁。
“我……”没想到陆缜一下就看破了自己的破绽,这让竺畅的脸色一白,顿时竟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而陆缜却根本不给他以任何喘息的机会,当即逼迫似地道:“若你真是冤枉的,想请我出手相助,那就把实情道出来。不然,就请回吧。我陆缜虽然知恩图报,但却不会糊里糊涂地受人利用。”
见他摆出如此决绝的态度,竺畅顿时有些泄气了。如今这个局面,他唯一能求靠的只有这个曾有些交情的大兴县令了,所以在一阵犹豫后,他终于道:“陆县令果然眼中揉不得沙子,在下佩服。事实上,事情确实没这么简单,乃是有人刻意在针对我们青竹帮,而这个人应该与当日我们青竹帮救你大有关联了……”
“嗯?你是说厂卫的人盯上了你们?”陆缜眉毛一挑,身子不由得一正。
“正是。其实自那日之后,我们青竹帮兄弟在京城的日子就变得难过起来,不断有别的帮会中人来抢我们的码头,而一旦冲突,只要惊动官府,吃亏的也一定是我们。”竺畅说着,看了陆缜一眼。
这一眼里虽然没有太多的埋怨,但陆缜却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若对方所言非虚,那自己的责任还真就很不小了。
“但路是我们自己选的,所以即便如此,我们兄弟也没什么怨言。码头上的活计既然做不了,我们就另谋生路,后来果然就在城里的一些商铺那里得了些勉强糊口的活儿,也就卖把子力气而已。”竺畅又接着道。
本来,陆缜还想问对方既然如此,为何不找自己,毕竟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但随后便明白了,他们江湖中人也有自己的底线和骨气,既然认为是自己没看准,在没把陆缜的事情办好的情况下,自然不好再找上门来讨要好处了。
其实陆缜还有一点不是太了解,此时的民间都有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的说法,对于这些江湖人来说官府就更是忌讳了。若出点事情就惊官动府的,那他们在江湖里就会被人瞧不起,今后就更难在京城这里立足了。若非这次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竺畅也不会求到陆缜这个县令面前来。
竺畅还在继续说着话:“这次受人挑衅继而动手,事后看来应该也是他们早就安排下的,为的就是把这场火灾扣到我们青竹帮的头上来。虽然那些与我们动手的确是帮会中人,但火起后不久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及时赶到,而且只拿我们的人,却眼睁睁放了那些家伙离开,随后不给我们以任何分辩的机会,就硬是咬定我们纵火。从这一切看来,他们就是早有准备来坑害我们的。”
陆缜点头,虽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这一番话却说的在理,让他很容易就信了:“这么说来,此番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你们,而且还可能与那一直对付你们的厂卫大有关联了?”
“正是。”竺畅低下了头来,显得很是忐忑。他刚才所以把这些都隐瞒了,正是担心陆缜不敢接手,毕竟这京城里有哪个官员不惧厂卫三分呢?
在他不安地打量下,陆缜低垂着眼睑沉吟起来,半晌后,方才缓声开口道:“此事本来不在我大兴县的职权之下,而且又牵涉到这么复杂的变数,所以我不能现在就答应你会帮你们翻案。你要给我时间去查,只要确如你所言,我自会为你做主。”
“当真?”这回答确实够让人感到惊喜了,竺畅忍不住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陆缜正色点头,而后又竖起一根指头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你肯救我们帮内兄弟,赴汤蹈火我竺畅在所不辞!”
“倒不需要你做这些,我只要你留在县衙,留在我身边,不得擅离。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那些与你们起了冲突的帮会中人,你可愿意么?”
“这个我自义不容辞!”竺畅立刻就痛快地答应道,脸上则满是欢喜之色。
陆缜也陪着笑了一下,便让林烈把这位安顿到二堂某处空置的屋子里去。待两人走后,他脸上却露出了凝重之色,本以为与自己全无干系的一件案子居然就这么又绕到了自己眼前,这下可就不能不管了。
原来都打算这段时间尽量低调些就能等到吏部的调令下来,然后安稳地去江南。可现在,这打算也要落空了。
“厂卫竟和地方帮会勾结了对付青竹帮?若真是如此,说起来我确实该负些责任,他们一定是因为之前帮过我,才被厂卫,或者说是王振给忌恨上的!”陆缜在走动了两步后,暗暗下了某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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