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临,弦月高高,将柔和的月光洒落人间,使整片北京城都似笼罩在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之下。
京城里因为达官显贵无数,也就建成了一座座奢华气派的府邸,在其中既有雕栏画栋,亦有亭台楼阁。既有婉约如江南的如诗如画的园林风景,也有尽显主人家尊贵身份的煊赫布置。
若是升上半空,朝着这一片京城的建筑望去,在东边那一片富贵府邸之中,就有这么一处小桥流水,宛若让人置身江南村落的美丽后花园。而在花园的一角,还建有一个长长方方的水榭,如今水榭内灯火通明,正有好些个袅袅娜娜的戏子唱着哀哀怨怨,缠绵动人的曲调。
这曲是最近才渐渐在京城流行开来的昆曲,那缠绵悱恻的声调配合着丝竹声与戏子们的一举一动,实在叫人闻之则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看似柔弱动人的戏子,其实一个个都是男子之身,而非更叫人心动的女人。
如今这个年代,虽然早有戏文可看,但受男女之防所限,唱戏的几乎都是男人,女子唱戏是被人视作不入流的。所以戏台上无论是昂藏的生角,还是婉约的旦角,其实那妆容之下的都是男儿身,只是部分饰演旦角的戏子即便卸去妆容看着也颇为俊美清秀罢了。
事实上这一传统哪怕到了几百年后的民-国期间依然盛行,梅兰芳这样的反串大家也是因此而兴。只是后来民智渐开,女子地位不断提高,这戏台上才有了女人的一席之地。
虽然唱戏的都是男人,但能在如此府邸中演出的那都是昆曲一道中的翘楚,所以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千娇百媚,直看得周围侍候的那些丫鬟侍从们个个目眩神迷,倾心不已。
就是这些人所侍候的主人家,一个四十来岁,模样雍容,满身贵气的男子,此刻也是沉迷其中,不时点头拍手,时不时地还轻轻地跟着哼上一句,显得颇为满意。
见此,戏台上的那几位就唱得更加卖力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如那丝缕般在水榭间四处游走,凝而不散,足见其功力之深。
不过,这等风雅的场面很快就被一人的到来所打断,这是个二十多岁,身材壮实,身着劲装的青年男子。他走路极快,且带着风,呼呼间就已迅速来到了水榭跟前,守在外边的几名护卫显然是认得此人的,见他过来也不敢阻拦,纷纷抱拳施礼,让开了道路。
那人对他们的反应根本是视而不见,连脚步都没有停上一停,就直接踏进了水榭。而在见到这一风雅景致,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嫌弃之色,也不顾众人的表情,便来到了中年人跟前:“三哥,你怎的改了性了,居然会对这拖腔拖调的玩意儿感兴趣?”语调大大咧咧的,不见半点尊重。
正沉醉于戏曲韵味之中的中年人听到这话,才似是从美好的感觉里走出来,抬眼扫了面前这位一眼:“你怎么来了?这昆曲最近极得朝中众人所推崇,我也就试着听上一听。这滋味儿倒也不错,余韵绵长哪。”
“我倒你说的是酒呢。我三哥一向行事爽快,怎么就对这等东西感起兴趣来了?而且,这些个唱戏的还都是男子,莫非你现在转性开始有分桃断袖的癖好了?”青年在不屑地一撇嘴后,又促狭地说道。
这分桃断袖指的乃是男人之间的情事,都是流传了千年的典故,与后世的玻璃同志或是基情相当。不过这时候对此倒是抱着平和中立态度看待的,尤其是在富贵人家,这等癖好甚至可被人称作雅好了。
但即便如此,那中年人依然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也不在此事上多作纠缠,只是问道:“说吧,你突然赶来到底所为何事?”
“这个……”青年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把目光往前面一扫,中年人会意地一笑,把手一摆道:“你们下去吧,今日唱得不错,都去帐房领一千赏钱。”
那些戏子听到这话,当即住口拜谢,这才款款退了下去。一千钱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一般情况下唱上半月才能有如此收入,这次能进得这府邸之中确实划算得很哪。
而后,侍立左右的那些仆从也退到了水榭之外,如此这里面就只剩下了两人说话。见此,青年才蹙着眉头道:“三哥你居然还能有如此闲情雅致在此听戏,昨夜聚春楼那儿可是出了事儿了,那唐千川竟被人掳劫了!”
“我就知道你是因此事而来。”中年人并未因这话而显出慌乱之意来,动手为青年满上一杯醇厚的美酒,轻轻推到对方面前:“你是刚知道消息就跑来见我了吧?”
“正是。怎么,三哥你早知道了?”青年不觉愕然地问了一句。
“也不是太早,今天一大早,楼里就把消息传递过来了。毕竟这个唐千川身上牵涉太多,他突然不见自然叫人难以心安了。”
“那你还如此安稳?”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道我坐立难安地就能把人给找回来么?”中年人的一句话就让青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了。他一笑又道:“在接到消息后,我已派人满京城地打探和寻访他的下落了,就是城门处,我也打了招呼。只要那唐千川露面,就一定逃不出我的耳目。”
青年这才略松了口气,同时竖起拇指道:“三哥果然是三哥,出手迅速,叫我佩服得无以言表。”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三哥你这布置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那唐千川是自己跑的?”
没等中年人回答,他又大摇其头:“三哥,这次你可就走眼了,就我所知,他应该是被人掳走的。因为那楼里的护卫当晚还与人交过手,事后人才不见的。另外,最近那大兴县又在查之前冯长春被杀一案,恐怕唐千川十有八九与此案有关联了。”
中年人品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小子居然能看出这些来,倒是有些长进了。”
“嘿,这也是我身边的人看出的问题,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若只从表面来看,事情确实如此。但想深一层,就未必了。聚春楼的护卫只说与人交手,可没说那人到底是来掳人的还是帮着唐千川脱身的。而且就其中一人所言,当时唐千川是让他先走引开对方,自己则躲藏起来的。这一点,我却颇感怀疑了,若换作你我,真遇到危险,会让身边仅剩的护卫离开而使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么?”
这一问,还真叫青年有些动疑了:“这确实有些奇怪。所以你怀疑这是唐千川自己安排的脱身之法?”
中年人点头:“冯长春的案子虽然与他无关,但我们和聚春楼的关系却最叫唐千川感到不安。现在大兴县衙突然想再查此案,他难免会心生恐惧,从而想到来这么一手金蝉脱壳。若我们认定了他是被人所掳,把力气都花在这上面,他就可以轻松离开京城了。”
青年细一思忖,还真觉着有些道理了:“这个唐千川倒真是有些头脑了,那咱们该怎么办?”
“此人已不可信,为了把事情保密下去,他必须得死。”即便是在说这等血淋淋的事情,中年人依然看着很是优雅,就是喝酒都是举止从容。
见青年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疑惑,他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把唐千川的失踪与大兴县完全绑在一块儿,那样要是他最后被发现死了,那想查冯长春一案的大兴县的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之人!”
“……妙哇!”在略一思忖之后,青年猛地抚掌赞道:“这一手果然妙极,到时任那大兴县衙门的人浑身是嘴,怕也说不清了。”
但随即,他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三哥,若你的推测是错的呢?若那唐千川真是被人所掳,有人想要从他口中得到对咱们不利的内情呢?”
“你能想到这一层,证明确有长进。”中年人颇为满意地看了对方一眼:“所以除了那番安排之外,我还让顺天府的人去县衙试探了。另外,再过一会儿,我的人便会进入大兴县衙查探一番,只要人在其中,便会将他铲除!只是……”
本来对中年人的安排已让青年大感折服了,但听他话中尚有犹豫,又是一愣:“只是什么?”
“只是唐千川毕竟落入他手上足有一天半夜工夫,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把什么说出来。当日我曾让你定一个有家人的,那样更容易操控,可你就是不听。不然,现在有唐千川的家人在手,我就根本不必担心他会说什么了。”
听了这话,青年顿时低下了头去:“是我一时糊涂……”
“罢了,事情还在掌握之中。一个小小的大兴县衙,还不是太大的问题。即便真让他知道了什么,恐怕他们也不敢真把事情给报上去,这事儿可是不小哪!”中年人很是笃定地轻轻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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