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北边和蒙人接壤的那边几乎没有像样道路不同,从广灵县通往大同却有一条宽阔到足以让两辆马车相向并行的官道。虽然比起中原的官道来还显得有些狭窄,但却足以让大明军队通过这些道路以最快的速度把军队和粮食辎重从一地输送往另一地了。
因为正是正月,又身处边地,所以即便是白天也没见有往来的行人。整条延绵而南的官道上几乎瞧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一层厚厚的积雪铺盖其上,在正午的日头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如此,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那几名正藏身在离广陵县城二十里外一处密林中的那几名劲装汉子了。他们一个个背着厚背刀,还各自挽了弓弩,看着肃杀而又隐秘。
这一群人,正是奉了萧默之命藏于半道以截杀陆缜的人手了,当先之人正是斥候队长崔六,而除了他外,周围还藏着七八名同样装束的汉子。至于其他那四十多人,则被他派去守在了其他山道和要紧地方了,毕竟从广灵往大同可不光只有这么一条官道而已。
严寒的天气,呼啸的北风吹得都能进入人的骨头缝里,即便穿上了厚实的衣裳依然无济于事。这些军中健卒此刻也已冻得鼻头通红,还不时打上一个寒颤。要知道他们静候在此已有不下一天一夜了,即便是铁人也有个极限哪。
今日已是正月初七,本来他们应该在昨天就把人给杀了的,可结果目标压根就没有出现。另外几条道上的人也没有传消息回来,这自然就让崔六不敢撤兵了,只能继续在此守着。
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一块已冻得发硬的干馍,再抓一把跟前的雪块,崔六便咯吱吱地大嚼起来,没有半点为难的意思。其实比这更艰难的日子他都经过不少,以往和鞑子作战时,他带人藏在某处往往一藏就是三五天,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
只不过一想这次就为了截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七品县令,他就觉着这实在太过小题大做了。当然,这想法崔六是不会表述出来的,不然这军心就动摇了。
可即便如此,带来的这些兄弟的耐心也已到了耗尽的边缘。终于又是半个时辰后,便有人猫着身子来到了他的跟前:“队长,咱们这么等着也不是个头啊。要是那陆缜压根就没打算去大同,咱们可怎么办呢?”
“这是萧把总的意思,难道他还会拿这种事消遣我们不成?”崔六皱了下眉头,命令也似地说道。
“话虽然如此,可……”那人也是崔六的亲信,所以有些话私下里还是敢说的:“说不定连把总大人也被人给骗了呢?我听说是郑家的人送来的消息,之前我们和他们已有矛盾,说不准他们就是在消遣人呢。”
“哪儿来的这么多想法?只管听我之命行事便是,不然小心我回去让你好看!”本就心里有些不舒坦的崔六被他说的越发烦躁了,便把脸一沉教训道。
那人见他动了怒,就不敢再多说了,只能唯唯称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就这么又过了一阵后,突然前面伏着的斥候身子一动,似乎是有什么发现。随后,其他人也都察觉到了什么,一起把目光朝着南边张望了过去。就是崔六,也已被惊动,轻轻地向前挪动了几步,然后屏息朝那边看去。
只可惜,因为他们身处位置略微有些下陷,所以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并不能立刻看到。但那动静却还是被他们清晰地听到了,那是几匹疾驰的快马朝着这边而来的动静,那马蹄踩在雪上,踏得积雪纷飞的画面似乎都能从这声音里清晰地闪入他们的脑海。
“这是……”所有人都是一愣,他们等的是打北边过来的陆缜,怎么这时候却有人马从南边奔来?
就在他们疑惑不解的当口,那几骑已迅速从坡上奔下,终于让他们看清楚了来者的模样。那些人都穿着明军制服,衣甲鲜明不说,更是个个意气风发,横在马鞍上的刀枪和垂在马侧的弓箭更是在日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一看便知他们都是军中精锐。
而就在他们来到近前,稍作停顿的时候,南边又有更大的动静传来,似乎是有无数骑兵正源源不断地朝着这边奔驰而来。
“这是怎么搞的,他们是什么路数?怎么这时会有大军往我们这边来?”
“难道是又要和鞑子开战了?”
藏在道旁的一干斥候都面露疑问,不少人都把目光落到了崔六身上,只可惜此时的他也是一脸的诧异与茫然,也正傻傻地盯着前方呢。
而就在这时,正欲继续向前的那队伍中有人猛地一拉缰绳,停住马的同时,转身直朝着道旁看来,同时,他放在马侧的弓箭已猛然扬起,指向了依然藏身在那里的斥候:“什么人,竟敢鬼鬼祟祟躲藏在那里!”
没料到自己等人的行藏居然一下就被人给识破了,这让自崔六而下众人都是一阵诧异,短时间里甚至都做不出什么反应来。而这时,其他十多骑人也已迅速把头转了过来,所有弓弩都准确地指向了他们:“出来!不然格杀勿论!”
这些人乃是前军的斥候与引导,为的就是确保后面大部队的安全,现在发现路边有埋伏,自然要谨慎对待了。而且刚才他们还发现了道旁有日光反射,显然藏在那里的家伙身怀刀枪等利器,如此自然是要更加谨慎应对了。
感受到来自这些人的浓烈杀机,崔六才猛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大声叫嚷道:“误会,我们是自己人!”说着,他已把随身的佩刀和弓箭丢了出去,然后举着手便走了出来。
其他众人见他都打了头,便也乖乖有样学样,丢了武器,规规矩矩地出来了。他们虽然一向心高气傲,但在面对如此情况时,还是懂得轻重的。
见他们出来,马上几人却不敢掉以轻心,箭矢一直指着他们,只要他们有一点异动,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射杀。毕竟,他们可是身负要紧使命的人。
直到崔六小心近前,又把早就掏出来的一块腰牌扔了过去,被当先一人接住了看过后,他才呼出一口气来:“你们是广灵县的驻军?”
“正是,说了是自己人。”崔六忙赔笑似地答道。
“你们不在城里好好守着,怎么跑这儿来了?”那人却把眼一眯,很有些猜疑地看着他们问道。
“我们……这不是过年没事干么,就来外面找找有没有猎物,好带回去打打牙祭。”只一迟疑,崔六就给出了这么个借口。他自然是不敢把真实目的给道出来的。
“是么?”那人把嘴一撇,没有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道:“你们在此候着,其他人继续向前。”
“啊?”崔六等人又是一愣。可随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们已看到一面大纛正从底下缓缓地升上来,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胡”字,只看那旗帜的大小,他们已猜到了这代表的是什么人,除了如今大同总兵胡遂之外,整个山西一带都没有这么大排场和气势的胡姓将领了。
但这一下,他们也傻了眼了。怎么胡总兵会突然出现在这儿?现在可是年节期间,他怎么会跑这么远打大同来广灵呢?
但不管如何,这事是不可能造假的,无论他们信不信,胡总兵就是这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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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灵县的军营之中,此时依然和年三十晚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依然是吵闹不断,还有不少兵丁因为醉酒在各自的帐中撒着酒疯。
有时候,甚至还能听到南腔北调的咒骂声从几处营帐里传出来,那是赌输了钱的人在抱怨自己的手气不佳。
不过以往年年都与众人同乐的萧默萧把总这次却看着没什么心情。虽然面前有酒有肉,他却连吃上一口的兴趣都没有,反而不安的站起身来,不时在自己的帐中踱步走动着。
这都已经是初七下午了,可崔六他们居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这实在太也不合常理了。
不就是要他们伏击一个书生么,难道真让这家伙给逃脱了不成?对这个想法,萧默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
终于,他把脚步一停,冲帐外叫了一声:“来人。”
守在外边的亲兵应声掀开了帐帘:“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李甲给我叫来,我有事要吩咐他。”萧默说道。
那亲兵忙答应一声,便急匆匆而去。可就在萧默打算坐回去吃点东西定定神时,帐帘又被人唰地一下给掀了起来,一名部下神色紧张地闯了进来:“将军。”
“怎么回事?”萧默的心没来由地一紧,难道事情失败了,还是说有什么军情么?
“将军,胡总兵突然带兵来到了我们城下,现在北门处等着进城呢。”那人抱拳禀报道。
“你说什么?”才刚坐下的萧默闻言便腾地重新站起了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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