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洞中,一切如旧。
影子的印刻依然清晰。
那个传说之中达摩祖师坐禅九年映射出的影子仿佛是生在了石壁上面一样,以前没有变,现在没有变,今后也不会再变。
苏微云跟着天机老人的脚步也进入了洞中。
天机老人痴痴望着那道留影,久久不语,怔怔出神,话到嘴边,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达摩.......”
苏微云的感触也许比天机老人更加深刻,因为他极擅长的一门剑法就是古今罕见的“达摩剑法”。
天机老人叹道:“达摩祖师当初面壁九年,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微云道:“我们都该知道的。”
他出关离洞时,曾对给他送饭的小和尚讲过:达摩祖师“留下的影子”并非后人杜撰所为,而确实是达摩祖师留在山洞中的。
只不过这自然不会是达摩祖师坐禅之后,真的将影子印刻在石壁上,这其中想必还有另外一番渊源。
天机老人道:“许多年前,我便来到此地,观过面壁留影。我猜了很久,想来大概是达摩当年以自身内力倾注,硬生生一点一点地把身躯按在了石壁上面的!”
要以肉躯在山壁刻下印记,这放在普通人身上肯定不可思议,但是凭达摩祖师的功力,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天机老人道:“达摩将影子留在山壁上面,也就代表着,他已将所有的武功全都忘在这洞中了。”
此话讲出,响音震震。
说破天机一般,洞外的风声顿时也变得疾了起来。
天机老人所讲的,是少林寺包括方丈在内都绝不会有人猜想到的。
一道山壁上的影子,却凝结着达摩祖师的全部武学心血?
这种话说出去,就算大家知道天机老人是说书为业,也难免嗤之以鼻,生出嘲笑。
但是苏微云居然点点头,道:“是的。”
“我当年看到那道影子,就总觉得有一股神奇微妙的感觉在不断地冲击我内心,我足足坐关两年,终于将达摩剑法更进一筹。”
达摩剑法长进之后,他也就能以此佛门剑法克制住“夺命十三剑”的杀戾之气,从而到达左右互搏,阴阳平衡。
然后他也才能用出惊天动地的“夺命第十五剑”。
天机老人道:“达摩于洞中坐禅,创下七十二绝技,后世僧人能够同时修得十多门绝技,已是很了不起,从无一人可以完全精通。”
“难道其他僧人与达摩祖师的资质差别就有如此巨大?”
苏微云答道:“自然不是。因为七十二绝技本就是达摩祖师想要忘掉的武学,是有瑕疵的,拿给别人去练,威力当然不俗,但是却不可能练至最高深的境界了。”
天机老人霍然转头,紧紧盯着苏微云,问道:“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苏微云道:“是不是这样想的,又有什么意义?”
“什么意义?又有什么意义?这世上万事万物,自生自灭,又有什么意义?”
天机老人突地坐倒在地,手中的天机棒也跟着滑落,口中不住地胡言乱语。
“我虽名为天机老人,又如何真的参得天机,明白天机运转的意义?”
苏微云凝视着天机老人,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胡不归和天机老人都到了“将忘未忘”的境界,试图去争那坐忘的神人之境,但最后一个落的疯疯癫癫,另一个却变得痴痴迷迷。
两人的武功也是莫名其妙,忽高忽低,难以估计。
若非苏微云看见面壁洞的留影,清楚地知道达摩祖师必定是“神人”境界的强者,他都要怀疑武学之途上是否真有这种境界了。
天机老人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已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苏微云忽然说道:“其实我不只见过这一处神人留下的印记。”
天机老人眼中突地放出了光芒,厉声追问道:“还有哪里也有神人留下的痕迹?”
苏微云道:“那地方是我云游四海,偶然所见,如今已不能再去了。”
天机老人眼中亮光稍减,但还是道:“你可否说与我听?”
苏微云道:“我在一个剑庐之中,曾得见过一柄神剑。剑似灵蛇,攀在壁上,初时尚无什么,后来越看,就越觉得其中仿佛有一种大道在流转不息,自成一宗。”
他说的是在巴山剑庐的“剑壁”上见到的某一代“顾道人”顾闲的灵蛇剑。
那一次观剑,让他大有感触,明白了什么是剑道,才摸索出了方向。
天机老人道:“灵蛇剑......道传剑中,原来剑道中也有如此神人。”
苏微云道:“那人的剑意显然也是被‘忘’在了他的剑中。”
天机老人道:“但我的武学却不能忘在我的棒中,我要这天机棒又有何用?!”
他倏然站起,两手各握天机棒的两端,鼓足内劲,用力一拗。
“砰”的一声,兵器谱第一的天机神棒竟被他亲手扳断成了两半!
“忘,忘,忘!”
天机老人蓬头垢面,将木棍丢在一旁,大吼大叫,暴跳如雷。
在他身上,全然已看不见那种隐士高人,武林第一的风范。
苏微云将断掉的木棍慢慢拾起,叹道:“可惜从此再无天机棒法了。”
天机老人奔出山洞,大声道:“天下已无天机棒,谁要来杀我就来杀吧!”
他以手臂为棍,在空中胡乱地舞起,舞出道道幻影,又有阵阵破空之声,招式时而精湛,时而愚昧,时而巧妙,时而笨拙。
这就是天下第一的“天机棒法”。
少林本是武学之宗,但天机老人在嵩山上面用出天机棒法,却绝不会有丝毫班门弄斧之嫌;反倒也许是少林寺的绝大多数武学都比不上他的棒法。
苏微云紧追出去,遥遥地望着天机老人,看他打着一遍又一遍的招式,时间渐渐推移,苏微云几乎都学得了三、四成的天机棒法。
日落,云停,月升,星亮。
直到最后,天机老人已喘着粗气,却还在说:“我手中无棍,心中也无棍,要我如何忘,要我如何忘!”
苏微云眼中露出一抹悲哀,他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他和上官金虹、天机老人、胡不归也都是同一境界的人,可是他和上官金虹却还没有如此走火入魔。
是不是正因为天机老人太过执着于忘记,所以反而更加忘不掉?
苏微云缓缓走过去,对着天机老人道:“我们要忘的是意,不是招,你再打一千遍棍法也是无用的。”
天机老人怔怔地道:“我再打一千遍也是无用的,永远都是无用的。”
苏微云道:“我本想寻你帮我和李寻欢对付上官金虹,但看来已经不行了。”
天机老人听到“上官金虹”和“李寻欢”的名字,才好似清醒了一些,苦笑道:“早就不行了,否则那次在长亭中,我便一定会出手的!”
苏微云道:“那你的孙女又怎么办?孙小红爱上了李寻欢,你不会不知道。”
“小红她......”
苏微云道:“若是李寻欢被杀的话,她决计也逃不掉的。”
“以她的性格,是根本不会逃跑的。”
天机老人居然慢慢起身,像是又稍微振作了一点,问道:“他们在哪儿?我随你下山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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