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将姚文瑾留在玉庭城的弟子强行抓走,姚族子弟就已经群情汹涌,今日再看陈海如此的跋扈,凭借一封狗屁帝诏,除了要从姚氏手里割走三十里方圆的膏腴之地不说,还要从玉庭城抽调五万民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站在玉庭城头的数千子弟族兵,心里充满着不解跟困惑,都让陈海这狗贼骑到头上撒尿拉屎了,为何阀主还要忍下去?
难道真要等到陈海这叛族逆贼,一刀接一刀,将姚族身上的肉血淋淋的割走?
不仅普通弟子不理解,那些整日在深山洞府之中修身养性的族老以及诸多修为在明窍境以上的核心子弟,这一刻也是气疯了,追着阀主姚出云到阅微草堂,质问道:
“我等一人一剑,就能将陈海这狗贼千刀万剐、剁成碎片,阀主要容忍这狗贼到什么时候,都不出手?”一名髯须大汉,站出来气势汹汹的质问姚出云。
姚出云虽然是阀主,但姚氏这些年被外人骑到头上撒尿拉屎,姚出云却一味隐忍,今天所受的羞辱,已经超过族人所能忍受的局限。
要是姚出云还没有动作,还没有决心,为何还要继续拥立他当这个阀主?姚出去的修为,并不见得比其他六位道丹境的太上宗老厉害多少,这辈子也没有修成道胎的希望。
“我今年已经一百九十三岁了,道胎无望,也没有多少年活头了,让我带人将这狗贼灭杀于枫林渡——内廷问罪,我大不了自废道丹谢罪,难不成阀主还怕文勃源这几个无鸟阉贼,再敢发兵将玉庭城给灭了?”此前一直主张隐忍的老者,此时雪白须发怒张,枯瘦似鸟骨般手骨,抓住腰间所系的灵剑,都恨不得飞出玉庭城,半道将陈海截住,将其剁成碎片。
“我等随泰和叔祖,誓杀陈海这狗贼!”十数明窍境核心子弟,一起站出来,决意要随泰和老祖夜袭枫林渡,有人出主意道,“剿灭掉枫林渡后,我们扮成盗寇东行,内庭抓不到证据,又能奈我们何?”
“陈海三番数次挑衅,无非是逼我们出手,我们怎能轻易妄动,好入他的陷阱?”姚出云心里怎么可能不气、不恼,但陈海与文勃源等阉臣挖好的陷阱,他不能带着姚族往里跳,苦劝都在气头的众人,说道,“这次我也不会再一味隐忍下去,再隐忍,陈海这逆子说不定下次过来,就要我们直接将玉庭城让出去,但我们也不能失去理智。陈海在枫林渡是仅有一千扈卫,但你们清楚陈海这一千扈卫所簇拥的四十多辆铜车里,装有多少重膛弩?你们有看过那一辆辆铜车,压得车辙有多深吗?你们怎么就有自信,凭借玉庭城当前的三千族兵,真能赶在宿卫军兵马围袭过来之前,将他们灭掉?”
“……请出八极锁龙阵,不信陈海凭借千余兵马能扛!”髯须汉子大叫道。
“八极锁龙阵威名不在天罡雷狱阵之下,但就算我让你们将八极锁龙阵带出玉庭城,那姚氏还能洗清关系吗?要不是顾忌内廷及百万宿卫军,我为何刚才不动用八极锁龙阵,直接就将逆子斩死于玉庭城前?”
姚出云心力憔悴的劝说众人,说道,
“大家心里气恼,我等理解,但现如今也不只是我姚氏一族危如累卵,屠氏因为屠樵山卷入刺杀之事,形势更是危恶,如今我们两族毗邻而居,也理应联合起来,共渡难关——即便真要出兵袭杀枫林渡,我们也理应找屠氏联手。”
姚出云此言一出,众人稍稍思索了一下,都觉得很有道理,也就稍稍平静下来,没有刚才那么气愤。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赶去泽轩城。而形势危恶到这一步,我们还是要提防阉贼突然对玉庭城下手,大家此时还是不能放松下来,尽可能将弟子召集到玉庭城来,以防不患!”
不管动不动手,总要将弟子都召集起来。
众人都站立起来,应诺了一声,化作道道光团,从玉庭城向四面八方飞去。
姚出云的六个侍从本就在门外候着,看到姚出云出来,也都凑了过去。
姚出云沉声说:“跟我去泽轩城一趟。”
泽轩城位于枫林渡以北三百里处,地势和神陵山有些相同,被秦潼山三面环抱,正南方是一个十余里方圆的湖泊。
数十条大小不一的溪水从秦潼山东麓潺潺流出,将泽轩湖维持得丰盈无比。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泽轩城乃是一座建立在水上的城市,在夜色下灵气氤氲。
姚出云他在泽轩湖前落下,屠子骥早就接到消息,带着一艘十数丈长的楼船候在那里迎接。
姚出云知道玉庭城今天的动静,瞒不过毗邻而居的屠氏,面对屠子骥也没有什么可说,他过来是见太尉屠缺的。
屠子骥虽然是都护将军,但是当年在松林岗他们被陈海迷惑,硬生生的让黄双、乐毅等人烧了大营粮食之后逃走,之后英王赢述虽然碍于和屠氏之间的关系,没有如何惩戒他,但心灰意冷的屠子骥也没有脸继续留在军中任职,就回到屠氏祖地潜心修行。
此时燕京城风波又起,踏入明窍境后期的屠子骥也再度出关,以防有变。
屠子骥恭敬地给姚出云行礼之后,脚下微微一震,楼船飞快的向泽轩城航去。
楼船闪着青光在湖面上飞速滑行着,偶尔有宿鸟归巢,一阵呀呀作响。
姚出云虽然没有交代,但是陈海大闹玉庭城的消息算不得隐秘,最起码屠子骥是知道的。
屠子骥斟酌了一下,轻轻说道:“姚阀主,当年我和陈海是有些私交的,在我印象之中,陈海不像是这种心胸狭隘之人,举手投足之间也颇为大气,为何就这么一直抓着你们姚氏不放呢?”
姚出云叹了口气,他自然不能将姚玉瑶暗中谋刺陈海的事情说出来,只能含糊的答到:“或许是当年被废经脉,对我姚氏记恨太深了吧,现在一朝得势,还不往死里欺压?偏偏他还掌着大义名分,我也是奈何这逆子不得。”
“当年宁氏实在太过可恶,仗着太子的势力横行京畿,若非如此,怎会让你们姚氏失了这么个天才?不过英王忍辱负重,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最终也没有能一战毕全功,还给那太子赢丹存下了爪牙,实在是令人愤恨。”即便听到陈海在神陵山学宫,一战废掉族叔屠樵山的修为,将污蔑屠樵山是刺客,将其一家老少都关入天牢囚尽起来,但屠子骥对陈海始终无法生出恶感,或许是早年随陈海在伏蛟岭练兵以及随陈海出海秦潼山诸事,留给屠子骥的印象太深刻了,令屠子骥怎么都不信陈海是大奸大恶之人。
然而眼前的血腥事实又摆在那里,屠子骥只能将一切的因果归结到宁氏及太子赢丹这一系的头上。
姚出云怅然一声,没有回答,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十几里宽的湖面,不过盏茶时分就已经跨过。
前面就是高耸如凶兽耸立在夜色里的城墙,等楼船赶到之后,一阵吱嘎巨响,城墙中间豁然打开一个缺口,仿佛混若噬人猛兽张开了巨口一般,让楼船缓缓驶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个百步宽的河道,上面有三三两两的船只穿行在其中,楼船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最终停靠在离内城不远的一个码头上面。
屠子骥带着姚出云向泽轩城内城赶去。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是泽轩城内还是有些热闹的,街上行人虽然不多,但一条条溪流之中又各式船只来来往往,船舱内燃着的灯火将溪流映衬的犹如光带一般。
若不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以铁血著称的屠氏,祖地竟然是这么的出尘脱俗。
只是泽轩城此时祥和气氛不再,除了站在城墙上、防御大阵内的族兵个个秣兵励马外,大街夜色下的屠氏子弟,也都没有往日的轻松,一个个都绷紧着脸,几乎每个人都利刃法宝灵甲随身,一副枕兵待旦的压迫感,笼罩在泽轩城的上空。
看到屠氏已经在暗中加强兵备,姚出云也暗恨自己以往太软弱了,要是自己早就在玉庭城暗中聚集了一万精锐,怕是陈海这逆子也不敢直接欺上门来。
接到姚出云要来拜访的讯息,屠缺早就在奎绍阁候着。
对于姚氏,屠缺还是心下有些愧疚的。
只是当年帝君的震怒来得太过突然,丝毫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诸多在场的朝臣都是眼睁睁看着帝君亲自出手就将姚文瑾的道丹废去,毁了姚氏不世出的修行天才,这也使得姚氏往后数十年都彻底失去再次振兴的机会。
屠缺坐在锦榻上,对姚出云的来访,也是大感头痛,正思虑间,姚出云已经到了。
两人拱手让礼,分次落座之后,屠缺关心的问姚出云:“听说陈海今天下午去了玉庭城闹上一通,结果如何?”
姚出云心想,结果如何难道你能不知道?
姚出云心里虽怨屠缺有些假惺惺,但要应付陈海与内庭阉贼的步步进逼,姚氏还是要与同时陷入困境的屠氏联手起来。
“陈海此獠生性凉薄,你我早年都看走了眼,没有及时铲除,才成为今日之祸,”屠缺想到当初他也曾主张支持陈海在伏蛟岭练兵,没想到会演绎成今日之祸,后悔晚矣,愤然道,“陈海此次入京封爵,照理来说受过封就应该返回天水,他却留下来上蹿下跳,甘为文、赵等阉贼的走狗,不知道赵忠、文勃源几个阉贼到底给了他多少好处。”
姚出云听完之后也是一阵苦笑:“还能有什么好处?无非是将我等老族打压得支离破碎,留下来的利益空间,自然就被他们都占过去了。既为将来的利益,兼之此贼叛出后,又恨姚氏入骨,这才对姚氏越发的咄咄逼人、欺压过来。眼下我姚氏处境虽然难堪之极,但屠阀这边还要更小心些才好?樵山及妻儿、弟子已经被内廷抓走了这么多天,迟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屠阀执掌着太尉府,对英王殿下言听计从,对宿卫军及燕然宫内廷则处处掣肘,早就被内廷那些阉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怀疑樵山之事,是被他们陷害的……”
姚出云没有将姚玉瑶与其他两名刺客早被陈海抓获的事情说出来,这时候特地替屠樵山打抱不平,则是希望对抗内廷时,屠氏能更积极、主动、更强硬,这样姚氏肩上的压力,才能稍稍减轻一些。
而姚出云相信只要屠樵山有一天落在内廷手上,屠缺就有一天坐立难安。
一是真让内廷抓到什么把柄,屠氏就算有一个道胎老祖坐镇,不死也要脱层皮。
看到屠缺良久说不出话来,姚出云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姚云云沉吟了一下,恼怒的问道:“当年各阀在宁氏面前为求自保,私下里团结在英王周围,我姚氏虽然近百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但是该承担的责任从来没有推辞过,眼下姚阀艰难,而屠兄你也面临危局,难道武胜关那边就一丝反应都没有?”
“出云兄言重了,当年因为陈海之事,你姚氏与河西交恶,若非如此,找河西陈兵卧龙城,威逼雁荡原,可以说危局立解。不错,英王有西园军三十万精锐陈兵武胜关,朝堂之上,我们也有相当大的话语权,但是陈海掌握这大义名分,难道让英王起兵威逼不成?”屠缺在姚出云的话中听出了怨恨的意思,但是形势如此,谁敢轻举妄动?
奎绍阁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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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姚出云出玉庭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在胸中将眼前的局势推演过,自然知道英王和诸阀之间的难处。
他此行而来除了自己的正常诉求之外,更多的是想要一个态度,一个支持的态度。
他不求诸阀与他一起咬牙切齿,同仇敌忾,他只求诸阀能帮忙一起在朝廷之上发声,甚至用更凌厉的诸如断宿卫军大营后勤这种手段去迫使内廷转变态度。
而且屠氏也被陈海与文勃源等阉贼逼迫成这样,如果两家守望相助,未尝不能让内廷收敛一二。
姚出云虽然没有登高一呼的能力,但是屠缺和英王私交甚笃,有了他的居中协调,姚出云认为并不是不可能的。
但从屠缺的话里话外,姚出云可以听出来,他所做的所有布置,明哲保身的意味很强。
想到这里,姚出云内心之中一阵冰凉,甚至都有了一些被众人所抛弃了的感觉。但是作为一阀之主,他自然有他的尊严和坚持。
既然事不可为,那就索性再走一步吧。
姚出云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屠缺到:“陈海此人言出必践,说不会善罢甘休,那就一定会有其他的阴招在等着我姚氏。眼看着姚氏现在到了危机的时刻……”
姚出云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了万千决心一般,一字一句的说:“你们屠氏家大业大,可以早作绸缪,但我姚阀的精锐子弟却大多都在西园军中效力,我要将他们通通召回来,好应对随时可能会恶化的局势。”
西园军的建立过于投机取巧,英王处心积虑在太子赢丹的眼皮子底下,依靠着京郡七阀暗地里的支持,硬生生的凑出了一支四十万的精锐出来,可以说是神来之笔。
此时在西园军中,姚阀除了嫡系子弟,更有属下大小宗阀的子弟、附民四万余人,编入西园军中为朝廷效力。
姚出云要防备陈海与内廷狗急跳墙,这时候想将宗族精锐子弟从军中召回来,这样组成起来的守城兵马,战力才能足够强,但姚出云的念头,却令屠缺怒不可遏。
屠缸虽然修为高绝,但早年修行出了些岔子,以致他随时看上去都像一个积痨成疾的普通老者,他这时横眉盯着姚出云道:“姚阀主,现在大敌当前,正是我等精诚团结之时,你倘若将姚阀子弟统统撤走,其他宗阀也争先效仿,西园军还不如直接解散拉倒,而倘若如此,姚氏又真能独善其身?”
姚出云争论道:“难道我姚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陈海逆贼蚕食祖地,最后落得像天水诸郡那样不尴不尬的下场才行?”
屠缺叹气道:“出云兄的难处我是知道的,陈海大闹玉庭城之后,你先来找我商议,足见对我的信任,而我屠氏此时也是让陈海此贼搞得风雨飘摇,两族正是同仇敌忾、联手共渡难关之时。罢、罢、罢,我就陪你去武胜关走一趟,且看英王殿下那边怎么说……”
姚出云出了口气,一揖到底:“谢过屠兄。”
屠缺这时候召来十数剑修扈从、战禽,与姚出云及随扈一起,蒙着一身洁白的月光,直接向武胜关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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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武胜关作为京北雄关重镇,除了城头烈烈燃烧的火把,一处处军营都被黑暗笼罩着,犹如蛰伏的凶兽一般。
议事殿中此时却还亮着灯光,英王赢述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手指一下下的敲击着厚实的桌案,发出铎铎的响声。
那桌案乃是用万年铁刺木制成,比淬金铁都要坚固,但是英王的落指处却有了一个个不算太深的凹坑,看来英王最近的烦心事着实不少。
也难怪,他本以为胜券在握之际,谁想到内廷暗度陈仓,突然拿出了赢累这张牌,让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而此时屠樵山、陈玄真等他依重之人,却卷入刺杀之事,而都被文勃源这些狗贼关入天牢之中,他想解救,却苦思无策。
正烦躁之间,赢述听得天边一声啁鸣响起,听声音屠氏的护族灵禽金翅鹏。
赢述心里暗想,屠缺这几日为了避祸称病泽轩城,这时候来武胜关却是为何?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就看到屠缺和姚出云二人联袂而来,赢述心中一片明悟。今日下午陈海大闹玉庭城的事情已经传到他耳中了,想来姚出云是被那陈海逼迫得厉害,跑到他这里求援来了。
果不其然,三两句话没过,屠樵山就将此次来意道出。
初时听姚阀要将族中精锐从西园军调回去,英王还有些恼怒,但脑海中灵光一闪,心想要是姚氏被欺压不过,悍然出手灭了陈海这狗贼,而文勃源又胆敢出兵清剿玉庭城,这不正是他出兵入京清君侧、弹压叛乱的良机?
再不济,让姚氏跟陈海先斗个两败俱亡,也比他在武胜关束手无策强一百倍。
赢述想是这么想,却微微皱眉道:“枫林渡之事我也听说了,陈海这厮不知进退,妄图加祸你们姚氏,我也是恨不得将他抓来凌迟处死,但大燕自立国以来,便有律法约束,宗阀子弟从军为朝廷效力,岂能轻易言退?而即便姚族子弟称病,我也能假装不知,但朝中有制,郡侯私兵不能过五千,姚阀还是没有借口公然扩军,去对抗陈海这狗贼的威逼啊。”
听英王话里的意思,已经首肯姚阀子弟暂时撤出西园军,但怎么将姚阀子弟组织起来,对抗陈海的威逼,甚至给陈海及内廷制造更大的麻烦而压力,姚出去也想不出来。
“我有一策,不知道可不可行。”屠缺说道。
屠缺将他所想道出,赢述拍着大腿叫好:“此策甚妙。陈海此贼在河西,不是以寇兵起家吗?那就叫他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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