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1)

嵘国公府其势早已不及前辈人,若非这代国公娶了楚聿安这个握了半壁江山兵马的大将军,只怕早就没落了,加之嫡女白萝亦是嫁入了皇家,虽是好听不好说,可到底也是上了玉碟的储妃,遍看朝野,也无人敢轻慢了。

丧信一发,前来吊唁的公候便是络绎不绝,可没有一人敢越过楚聿安去,无不是上前行礼攀谈。

因大行皇帝驾崩在前,国公府的丧事也不好大办,依楚聿安的意思,停灵三日便发,行事匆忙。吩咐了白瑾给白萝喂了药,就让她披麻戴孝到前堂坐镇。

看着人来人往的嵘国公府,白萝只觉心凉,她又怎么看不出她阿爹的意思,趁此机会要坐大,今日前来的这些人,只怕少有不从他之意的。

“阿萝姐,节哀。”

大抵是喂了药的缘故,白萝的反应不及往日,甚至有些迟缓,看向楚珺宸的动作都稍带无力,落在外人眼中却成了悲戚苍凉。

“是阿宸啊。”

越过楚珺宸往后看了看,只见高昌侯府的人来的差不离了,白萝有意起身去招呼,却被楚珺宸拽住了手腕,半撑半搀间,将她往后堂带了去。

“幸好那个白瑾在外边忙,不然我爹交代的任务就完不成了……阿萝姐,你是不是被下药了?”

楚珺宸虽然不是个细心的,可早些年同白萝来往军营时,也没少耍过手段,软骨散这类的药也不知给多少人下过,瞧白萝现下的模样,她就猜的差不多。

白萝顺势坐在了椅子上,吃力的点了点头,看向另有所谋的楚珺宸,便费力说道:“大伯父,可是有话要嘱咐?快些说。”

按白瑾的性子,在这人多手杂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放白萝一个人在角落,可奈何今日来的人实在多,白萝这个嫡女身子“不便”,只得她那个长女出面了,却不料还是被楚珺宸大胆的钻了空子。

楚珺宸往四下看了看,才附到白萝耳边轻声说道:“我爹说,说他会助太子殿下的,让你找准时机回宫去,登基大典会如期举行。”

闻言,白萝愣怔了半晌,不禁思及她被赐婚的时候,祖父及伯父虽表抗拒,可到底还是忠君爱国,她嫁入东宫后,祖父甚至为她讨下了辅佐新帝登位就能离开的手谕,也堪堪是看重她这个孙女,大伯父亦然。

本来白萝还以为他阿爹会在这件事上将祖父们说通,看来是没行成,才导致伯父表明决心,要助卫明贞称帝。

“阿宸,替我谢谢祖父和伯父,这件事关乎着楚白两家,只怕为难。”

白萝怎么会不知,这场战争,不论谁赢,最终受害或收益的都会是楚家和白家,她娘以死明志,她爹是绝不可能放手,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两相伤。

“阿萝姐!祖父说了,此事关乎楚家百年声誉,若非时期特殊,只怕要跟二叔闹出个好歹来,你毕竟已经嫁入东宫,我们家怎么能坐视不管?而且,你也不看看白瑾什么样的人,若是她做了……”

“阿宸,慎言。”

白瑾的身份,现在还是朦胧时期,并未明宣,楚聿安要扶她上位,楚家人第一时间知晓也是确然的,可惜这事是不能随意说的。

楚珺宸也急了,跺着脚道:“反正,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求祖父阻止的,比起白瑾,我可喜欢卫明贞了!”

“对了,此前我嘱咐你办的事情如何了?”白萝忽而想起那件事情来,不禁问到。

“你是说三姐姐吗?放心,自你于我说后,我就把她悄悄从宁远寺送走了,夏宫那边说,治疗的差不多了,已经能认人了,阿萝姐还得谢谢你呢。”

白萝摇了摇头,还谈何谢?她那庶堂姐也是个苦命的,若非见到白瑾的人对六皇子动手,只怕也不会遭那样的难。白萝回宫后,就嘱咐了楚珺宸将人偷送到夏宫去,她可没忘记那对医术斐然的夫妻。

“好了,扶我去前堂,现在阿娘灵前缺不得人。”

在这个特殊时期,白萝只能将一切都藏起来,对卫明贞的爱,对阿娘的疼,还有对阿爹的失望,幼时被迫离开国公府,少时再回,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她本以为能将一切变好,却不想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轨迹。

她真的很想知道,一辈子都活在了算计和复仇中的阿娘,闭眼的那刻有没有一丝后悔?

回到灵前时,去偏厅议事的楚聿安还未回,倒是白瑾堪堪被人簇拥在堂前,在看见白萝的身影时,发冷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可再看白萝身边的楚珺宸时,便不大好了。

“哎呀,她这眼神什么意思?再看我可就……”

这么多年,楚珺宸向来就和白瑾不对盘,她看不起白瑾的险恶手段,但凡两人在一个场合上,都少不了一番明枪暗箭。白萝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激动,若是她没猜错的话,白瑾只怕从未将她这个高昌侯府的嫡小姐放眼里过。

“也不知道二叔是怎么做想的,亲女儿不帮,偏去帮别人,哼!”楚珺宸气闷闷的说着。

期间,直到吊唁的人散尽,高昌候楚聿章也不曾过来与白萝说话,同楚聿安告别后,就使白萝的大伯母带楚珺宸过去,一行人离开了,直到走远了,才回了首。

白萝正巧对上遥望自己的大伯父,那一眼,她明白了很多事……

“你身子不便,给你阿娘烧些冥纸,便回屋去。”

今日的楚聿安一身粗布白袍,他如今虽是大将军,可名头上到底是嵘国公之夫,披麻守灵都是必须,不过短短两日,这个年不过四十的男人已经不复往日俊美了,平添的淡漠苍冷,不难看出内心有多伤悲。

“阿爹。”

纵然是不情愿,白萝还是被送回了房,已是时至傍晚,稍用了些晚膳,便坐到了临水栏杆上。望着层层火烧云中渐落的夕阳,那只觉美的出奇,也诡异的不妙。

看着这处留下太多她们一家三口痕迹的院子,白萝便微微失神。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来,仓惶的起身,好几次差些因为使不上力气而跌倒,费尽了心思跑到了院子的中庭,如今已是冬日,红翠凋敝枯黄,拨开好几层的杂草,她终于在临水亭下的顶柱边停下。

斑驳的红漆柱脚,黄土松散,不难看出不久前被人动过。一时间,白萝竟然有些心跳加速,跪坐在地上便大力的扒拉起来,丝毫不顾及泥泞的双手,直到刨了几公分左右,她停住了。

湿泞的泥土中,露出了信盒一角,尽管泥土覆盖,白萝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上面嵌着的亮片碎壳。

——阿娘为什么把东西埋在这里呀?

——这样萝儿的爹就找不到了,这可是阿娘和萝儿的秘密呢。

——秘密?为什么不能让阿爹知道?

——因为你阿爹太坏了,会抢走阿娘给萝儿的宝贝呀。

记忆在这一刻开始回笼,白萝颤抖伸出的手,和五岁那年的自己开始重合,身边笑意不减的阿娘是那样的清美亮丽,她奋力的刨着被阿娘撒进的泥土。

一切和当年都不曾变,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盒子,可盒子里的东西不一样了,白萝用满是泥泞的手打开了那对如意锁,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信封,忽而觉的鼻头很酸,眼眶热的难受。

“给我的萝儿,阿娘自知这些年来亏欠你太深了,所以呀,到死也不允你阿爹通知你,只怕无颜。萝儿呀,阿娘此生最大的幸事,便是有了你爹与你。当年怀着你时,我便想着定要拢尽天下至宝与我儿,护你一生长乐平安才是好,只可惜造化弄人……”

啪嗒,啪嗒,细碎的泪滴砸在了细心粘着花草的信纸上,白萝颤着手,咬住了牙关。

“自我回京的那一年,太多事就注定改变了,却独独未料后路会是这般,死也便死了,可阿娘到头来舍不得萝儿呀,这些年每每你生辰时,都是阿瑾陪我骑快马过去,躲在将军府看着,前些年还能看见你笑的开心,后来我这眼睛也不行了,见不着你的模样,可听着你的声音,阿娘这心里便是满足的……”

难不怪,难不怪每年生辰时,白萝都总觉得异样,她发现阿爹总会看着偏院走神,原来是阿娘躲在那里,原来如此。

“本不想留信的,可是阿娘却害怕被我的萝儿忘记,林林总总写了这些天,也不知道萝儿还会不会记得这个地方,若是有生之年看到这信,彼时望我儿莫要忘了我,哪怕是恨也好。”

白萝呜咽的咬住了自己的手臂,这些年来,她没有一日不是思念远在天都的阿娘,她奢望着能阖家团圆,能平安到老,可是行至半途,她还来不及珍惜的人便这么去了,用了那样残忍的办法,怎么能叫白萝不恨!

“明知会如此,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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