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剪刀,自顾自继续干自己的活儿,赵明歌原地站了足足有两分钟,终于一扭头出去了,出去就低着头先奔井台,舀了水自己洗脸,埋头洗了老半天。
“怎么啦,明歌?”李芳走过来。
“没事儿,太热了。”
“你不禁热,今天还行啊,都出了伏了。”李芳走过来,把削去皮的丝瓜放在菜盆里洗。
赵明歌洗干净脸,也没拿毛巾擦,就那么甩着上的水,背对着别人晾干。
这时马刚在厨房里喊了一声:“辣椒还没来吗?”
“没呢,姚志华刚才说去大场边园里摘了。”
“来了来了。”话音刚落,姚志华端着个小笊篱从外头进来,笊篱里是一把有青有红的鲜辣椒。他们家院子里的几棵辣椒是后来大苗移栽的,长得半死不活,都不肯结,今天人多多炒了两个菜,辣椒就没了。
“赶紧给我,这红烧鱼没有辣椒可难吃了,腥。”马刚一把抓过去几个,直接在李芳洗丝瓜的盆里洗了两下,同时眼角瞥了下赵明歌,一边摘掉辣椒柄一边去厨房切菜。
“你可别小看我的鱼,都是我亲捉的,大水里的野鱼,味道绝对好。”姚志华想起什么,匆匆跑进厨房,嘱咐正在掌勺烧鱼的王卫红,“那鱼里先别放辣椒啊,少放一个青椒提味就行了,等炖好了盛出来一小碟你再多放。”
王卫红说:“为啥呀,那样怕不入味。”
“放多辣椒江满不能吃,她本身就不能吃辣,现在给孩子喂奶又怕上火。”姚志华解释了一句,指着锅说,“千滚豆腐万滚鱼,鱼不怕炖越炖越好吃,你先炖好了盛出来一小碟,放了辣椒再多炖一会儿就行了。”
“姚志华你来做,太热了。”王卫红扇着烟气,“你来掌勺,我怕我做不好。”
“我做菜更糟糕,不信你问马刚。”姚志华大笑。
谁家媳妇谁自己疼,马刚立刻拍拍王卫红的后背:“媳妇儿,你把鱼放好调料炖上就行了,你出去凉快,我来烧火。”
“行了啊你们两个。”姚志华笑着进来,“说得好像我欺负你媳妇似的。王卫红你把鱼炖上,不用他烧火,这种土灶放两根树枝,让它火小一点慢慢炖就行了,不用人坐这儿看着。”
姚志华转身出去,六个人张罗了六个菜,除了一个红烧野杂鱼,别的就是青菜萝卜、拍黄瓜,反正就地取材,样数不少够吃就行,可是盘子不够啊,他还得到邻居家借盘子。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姚志华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心里埋怨着,跟老陈婶子借盘子可不算简单的事,他也不好叫江满去,要是他今天敢使唤江满,姚志华相信,那女人今天一准叫他当场难看。
越发惹不起了。
姚志华匆匆敲开邻居老陈家的门,跟老陈婶子说想借几个盘子。
“借四个。”
“要借四个盘子啊,我家刚好四个,午炒豆角用了一个啊。”老陈婶子说,“志华你今天午做了很多菜啊,到底是招待老同学,我看个都是女的。”
老陈婶子特别强调了“女的”,她住的离老姚家远,没见过赵明歌,只听村里人说姚志华有个相好的女同学,还到老姚家来过好几趟。
老陈婶子一颗八卦心都按捺不住了,她其实还想问问,哪个是你那个女同学啊?
“嗐,人多,青菜萝卜炒几个够吃。”姚志华笑着说,“我家只有两个盘子。”
“你娘分家就分给你媳妇两个盘子、两个碗,还说你平常又不在家,分给她一个盘子就够了。”
姚志华对村民们此类的话反正也听足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开始听了还生气尴尬,多听几回也无所谓了,横竖他娘那德性谁不知道。
借到了个盘子,也懒得再去别人家借,索性决定今天午的红烧野杂鱼用家里的小瓷盆好了。连汤带水,一小盆。先把给江满提前盛出来的鱼盛在碗里端给她,又端了一小碗不辣的清炒丝瓜,自己端进屋里。
“快点儿,你先吃。”姚志华放下碗,“这个时候忙着做什么衣服呀?”
“给小孩做个夹袄,等天冷怕耽误穿。”江满偏头看看他,“怎么叫我先吃,像话吗,你同学呢?”
“嗐,咱们家碗不够,我借了盘子,可不好借人家吃饭的碗啊。他们还在炒菜,都放了辣椒你先吃吧,你吃完了我再把碗拿去用。”他摆摆,“你不用管,我就跟他们说,你刚出月子,喂奶不能跟别人吃一样的。”
“嗯,反正是没别人。”江满的语气慢悠悠地停留,也不管什么客套的,自己坐下吃饭。等她吃完,厨房那边才开始烧汤,烧的鸡蛋青菜汤,吃玉米饼。
结果姚志华今天像是殷勤地过了分,当着几个同学的面儿,又匆匆给她拿进来一碗汤,随把她用完的碗筷拿出去了。
江满吹着气喝了半碗汤,孩子又醒了,赶紧伺候孩子。
姚志华进来端走了剩下的半碗汤,自己一边走一边几大口喝完,去锅里再盛。没办法碗不够,还得叫马刚和王卫红合用一个。
嫌热,也怕打扰屋里小婴儿,他们就把小饭桌抬到梧桐树底下,一顿饭居然也吃得宾主尽欢,只除了赵明歌食欲不佳,几乎没吃什么,说胃不舒服。
孩子醒了后江满在屋里给孩子喂奶,也没出去说句客气话,横竖她又不在乎姚志华这些来意不明的同学对她留下什么印象。
“你媳妇……都叫你这么伺候她?端吃端喝的,姚志华你还真看不出来啊。”李芳咬着筷子,迟疑着问。
“嗐,这不是她刚出月子吗,也没别人能帮忙照顾。”姚志华说,“今天又没别人,咱们人多。我跟你们说,女人生孩子带孩子可真不容易,别说她,我都这阵子跟着睡不好。”
“孩子小,都是为了孩子。”赵明歌低头说,“我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对呀。”姚志华点点头,看看马刚故意说道,“马刚等你生了孩子你就明白了,小孩那么小,照顾起来真是不容易,我以前睡觉跟死人似的,现在夜里一听见小孩哭就一激灵,眼没挣开人就爬起来了。咱自己的媳妇孩子,自己不心疼谁心疼啊。”
“那是。疼媳妇不丢人,袖不管才丢人呢。”马刚眯眼笑起来,“我姐夫就这样,听不得孩子哭,弄得我姐骂他没出息。”马刚夹起一大块蒜泥茄子,“被你们一个个说的,我现在都有点不敢生孩子了。”
“你拉倒吧你,有本事你别生。”姚志华笑骂,招呼他们,“都是些罗卜青菜的,天这么热我也赶不及去镇上买肉,大家凑合吃饱。”
吃过午饭稍微下下凉,点钟的样子,姚志华借了生产队的毛驴车把四个人送走了。
江满跟着送出大门,站在大门口看着姚志华赶车往西去,知道他绕着村外的路走了。
她玩味一笑,心说你有本事别绕远路啊,你就赶着车从村里走,拉着你这一车的好同学。
下午五点多钟,姚志华赶着驴车回来了,顺带买回来一块豆腐,打算晚上做个炖豆腐。
江满今天午觉没睡成,正搂着孩子睡大觉,缝了一半的布料放在床头抽屉桌上,姚志华伸头看看娘儿俩,拿着半成品的小夹袄看了看,自己出去了。
一直到晚上,两人冲了澡上床睡觉,江满连问都没问一句。这倒有些像是半年前赵明歌刚来时,原主装聋作哑的风格,姚志华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怎样,总觉得哪儿别扭。
“哎,今天这一天忙的。”姚志华躺在床上,口气随意地聊起,“马刚啊上学时跟我是关系最好的,还有几个,王润生,章启明,还有赵昌福,后来改名叫赵敬东,几个人都一个宿舍,玩得特别好,后来章启明去当兵了,赵敬东父母被下放,他现在也不知在哪儿,两人都联系不上了。”
“当年一个班的同学,大部分都联系不上了,我们班还一个女生,姓卞,后来……”他停了下,“后来去插队,死在北大荒了,自杀。还有个男生,武斗死了。”
“嗯。”江满终于应了一声,却平缓说道:“你那两个女同学去北大荒插队是六八年吧,十年时间,一定也够不容易的。”
“应该不容易。谁都不容易。”姚志华慢吞吞地说,“我们这一代人,赶上了。不然我这大学早该毕业了。”
“姚志华,咱们谈个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离婚呀?”江满问,“你要是心疼孩子,想等孩子大一点,其实大可不必,横竖大家也都知道,我们两个天差地别,终究也过不到一块儿。你自己看看,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我们离婚呢。”
“……”姚志华顿了顿,口气有点烦,“我说你还有没有完了?”
停了停解释道:“又是因为赵明歌?怎么跟你说你才能信?我是真没想到她还会再来。我之前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有不该有的心思。我这人的性子可能有些肉泥烂酱,她没挑破,我就想着叫她明白就好,不想彼此难堪。你放心,经过今天这事,我肯定会跟她说清楚的。”
“不是啊,我现在心平气和跟你谈这事。现在孩子都满月了,这事也该解决了。”江满口气真诚,“也不全是因为赵明歌,我没那么把她当回事,可是我们俩这样的婚姻,你还真打算过一辈子?”
“离婚对你来说有利无害。就算咱俩离了,我又不会阻止你来看孩子,又不会拦着你对孩子好,你还是她爸,亲爸,谁也替代不了的,你该抚养该替孩子打算,都不影响。我保证把孩子养得好好的,你也不用因为什么有内疚感。其实说良心话,你这人真挺不错的,挺男人,有担当,有责任感。”
她停了一下,“现在这样,我跟你爹娘也闹翻了,这辈子都不想当你们姚家的媳妇,有些事,一辈子都不能原谅。”
就算为了原主、为了畅畅也不能,“你也别再指望我孝敬你爹娘,更别指望撮合和好,老死都不想往来。就是咱俩,不管从哪个方面讲,都不适合过一辈子。趁着都年轻,心平气和把话说开了,早做打算。”
“嗯。”姚志华也鼻子里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不离?我觉得……你有什么好坚持的?”
“江满。”黑暗姚志华叫她的名字,“孩子才满月,你就盘算着离婚,你到底想什么呢?”
停了停幽幽来了一句:“江满,你是我娶回来的那个江满吧?我还真有点怀疑你脑子被谁给换掉了。”
“呵呵,没跟你说吗,我想开了。”江满从容以对,反正谁也没法证明她是穿来的,太离奇的事实从来没几个人相信。再说这个年代,谁敢嚷嚷这事呀,不怕被打成搞封建迷信?
然而姚志华跟她想的并不是一个意思。姚志华半天慢吞吞又来了句:“你说结婚都两年了,你还真挺能装的,装得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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