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那场校园惊魂,刘兆承终于大发慈悲,给了叶迦梦寐以求的带薪假期。
而且是整整一个星期!
叶迦望着站在自己病床边的刘兆承,十分感动:“谢谢部长!您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活菩萨……”
刘兆承:“……再多说一个字你的假期就少一天。”
叶迦:!
他瞬间收声,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刘兆承冷哼一声,甩了个盒子在病床上。
叶迦伸手拿了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手机。”刘兆承面无表情地说道。
叶迦:“部长,你知道我对这种电子产品不太……”
“没手机部里联系不到你,最近又紧缺人手,别以为不用手机就不用加班了,”刘兆承冷笑一声:“给你七天时间学会怎么操作,不然等你上班之后工作量加倍。”
叶迦:“……”
不等叶迦回话,刘兆承就一阵风似的匆匆向外走去,临走时还咣当一声把病房的门带上。
病房内重归寂静。
叶迦长叹一口气,低头盯着手里的手机犯愁。
满打满算,他在游戏里待了整整十二年。
游戏中,所有玩家的年龄都会冻结在进入游戏的那一刻。
只不过,几乎没有人能活着拿到一千万积分,得到能够离开游戏的资格。
在叶迦进入游戏之前,大家用的还都是翻盖式的笨重小灵通,但当他回来之后,人人手里拿着的就都变成了轻薄的智能机。
他虽然看上去仍旧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是他的灵魂却早已不同。
叶迦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了因科技而大变样的城市,只有手机是他一直跨不过去的坎。
游戏里也是有通讯器的,但是通讯器也意味着有被暴露的风险,而作为积分榜榜首,以及唯一的特殊武器拥有者,叶迦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对他来说,人类的威胁比厉鬼更甚,所以这种通讯设备本能的抵触即使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也无法完全克服。
那种时时刻刻能被人找到的感觉,实在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小黑手从他的肩膀上探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叶迦手中的盒子:“这是什么?”
“手机。”叶迦回答道。
小黑手凑近了些,极有兴趣地打量着它亮光闪闪的屏幕:“手机是什么?”
叶迦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它。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一抬手,讲手中的手机丢给小黑手。
小黑手一惊,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细细的手腕被沉重的手机坠的拉长,看上去格外滑稽。
“给你五天时间学会怎么操作。”叶迦微笑着说道:“不然我吃了你。”
小黑手:“………………”
我不该随便说话的,我后悔了。
而且刚才不是七天吗!为什么到它这里就变成五天了!
小黑手欲哭无泪,求助无门。
但是迫于淫威,只能咽下悔恨,含泪被剥削。
叶迦神清气爽地从病床上下来,然后拉开鬼蜮,迈步走了进去。
一分钟后,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一间病房之中。
帘子拉着,从百叶窗的缝隙间能够看到泛着鱼肚白的深蓝色天空,太阳即将破开云层,将黎明带来人间。
病床上躺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女孩,而床边则飘着她的魂魄。
在看到叶迦的瞬间,孙佳乐的眼睛亮了起来:“哥哥!”
她指了指周围的环境,献宝似的说道:“这里都恢复正常啦!”
的确,原先聚集在病房周围数量庞大的鬼魂已经消失不见,先前阴森恐怖的氛围也一扫而空,先前的一切都宛如一场梦境。
孙佳乐满脸希冀地问道:“我,我现在能回到我的身体里去了吗?”
“当然。”叶迦摸了摸她的头:“不过,我还有件事需要确认一下,可以再等一会儿吗?”
孙佳乐有些疑惑,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嗯,好的。”
叶迦来到床边,掀开被角,只见小女孩纤细的脚踝上,那漆黑的五指掌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下去,很显然,应该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到最开始的状态。
他陷入深思。
在先前校园门口,有战斗科的队员为他跟进事件状况,除了孙佳乐是陷入昏迷之外,其他的几个小孩都是被“魇住”了,而那些受害者的状态才更符合吸食者的狩猎方式——打上标记,然后让被标记者吸引身边的鬼怪,通过削弱他们的精神来吸食他们的生命力,这个方法在游戏中的时候显然杀伤力更大,在现实生活中就只能吸引一下周围的孤魂野鬼了,所以才会表现出来“被魇住”一般的症状。
那又是什么让孙佳乐如此不同呢?
正在这时,叶迦肩膀上的小黑手突然凑了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嘀咕道:“这个小孩的脖子上,有一点残余的阴气诶,但是我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好是坏……”
叶迦微微一愣,抬眸向着小黑手指着的方向看去。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探手过去,将她脖颈间戴着的一个小坠子拉了出来。
那是个玉坠子,青翠欲滴,但是表面上却布满了蜘蛛网般细密的纹路,好像下一秒就会碎掉一般。
孙佳乐在他的身后惊叫一声:
“啊!这是,这是我妈妈留下的……”
叶迦一怔。
他仿佛骤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将那个坠子拿在手中,向其中稍微注入一点力量。
空气中泛起一阵隐隐的波动。
下一秒,一个面容苍白的女子缓缓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身穿着手术服,浸染鲜血的衣摆向下一滴一滴地渗着血。
她面容已经变得模糊,只能依稀看到曾经的轮廓,表情僵硬而呆滞,似乎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将意识消磨殆尽。
而在她的怀里,抱着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模糊的黑影。
那个黑影已经比先前要暗淡的多,并且似乎在不断地消失。
这赫然就是先前叶迦在刚到这个医院时,在走廊中看到的那个女子。
叶迦的视线落在那团黑影的小腿上。
一个漆黑五指的掌痕若隐若现。
孙佳乐如遭雷击般愣住了,她似乎不敢自己的双眼,只敢讷讷地发出细弱的呼喊:
“……妈妈?”
叶迦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现在知道原因了。
他到达的时候,病房周围的阴气早已聚集,走廊上本不该还剩下那么多鬼魂在游行。他本以为那些鬼魂们是在向着病房的方向靠近,但是实际上却是在追着这个女子怀抱中的虚影——不知为何,她居然能够分担一部分孙佳乐身上标记带来的诅咒,然后本能地将聚集来的鬼魂带离女儿的身边。
鬼魂是执念,大部分是为了仇恨,痛苦,与不甘而留下。
而这缕附着在玉坠上的残魂,却是为了守护。
这阴气太过微弱,也太少恶意,即使是同为鬼魂的小黑手,也无法在刚才被森森阴魂笼罩的病房内觉察到它的存在。
孙佳乐茫茫然地瞪大双眼,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伸出手又缩回,惊慌地,期待地,又小心翼翼地喊道:“妈妈,是,是你吗?”
女子没有应答。
她的目光茫然地望向远方,犹如行尸走肉般静默而呆滞地站在病房中央。
眼泪无法控制地迸出,孙佳乐压着自己的哭腔,哆嗦着抬手拉住女人的衣摆:“妈妈……你不认识我了吗?”
叶迦无声地叹了口气。
残魂的意识停留的时间本就更短,更别说是没有恶意的残魂,更何况,刚才她还分担了很大一部分孙佳乐身上的诅咒,现在恐怕已经四分五裂,濒临消失了。
他走上前,正准备说些什么,但意外的是,眼前的女子突然动了动。
她的眼珠艰难地向下移动了一下,仿佛在挣扎着从破碎的魂体挣脱。
她的目光改变了,就好像是认出了眼前的人一样,变得柔和而慈爱,还带着一丝即将别离的悲伤。
女人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颊:
“别……哭……”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好……看……了……”
喷薄的悲伤终于无法被压制,孙佳乐牢牢地攥住女人的衣角,喘不过气地哽咽着,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就像是第一次离开母亲的婴孩。
女子抬起眼,求助地向着站在小女孩身后的叶迦看去。
叶迦沉默地点点头。
他快步走上前来,将手放在孙佳乐的肩膀上,然后向后轻轻一拉。
小女孩的魂灵飘飘荡荡的升起,然后缓缓地落回到了病床之上,和床上的那个空空荡荡的躯壳慢慢重叠。
她睡去了。
眼前女人的魂灵仿佛终于支撑不住了,四分五裂的纹路在她的魂体上快速地蔓延着。
她抬眼看向叶迦,缓慢地微微一笑,五官的轮廓仿佛恢复了些许生前的温柔和美丽。
她向叶迦鞠了一躬:
“……谢谢。”
没有等到直起身,她的身形就消散了。
病房内只剩下一片平和的静默。
太阳穿透云层,驱散黑暗,晨曦柔和的金光穿透百叶窗的缝隙,静静地洒了进来,阳光温柔地抚过病床上小女孩散落的长发,带来一丝暖意。
新的一天开始了。
·
孙佳乐睁开双眼,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才意识到自己躺在病床上。
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病房的门被推开,满脸胡渣,表情焦急的男人冲了进来:“乐乐!你醒了——!”
男人的步伐一顿,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哭了……”
哭了?我没有哭呀。
孙佳乐有些疑惑。
她抬手一摸脸颊,却摸到了一片冰凉潮湿,泪水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地落在床上。
男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将流泪的小女孩圈在怀里,柔声哄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告诉爸爸好不好?”
孙佳乐把脸埋在爸爸的肩窝,用力摇了摇头,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没有……”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刚才开始很冷,很害怕……但是……”
她抬起脸,露出一个带着泪水的微笑:
“我,我梦到妈妈来看我了。”
没人注意到,在病房的床头,放着一个还没有开封的果冻。
是医院特供的种类,但是上面的标签却来自于一家医院。
它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的正中央,就像是一个礼物。
·
满眼猩红的鬼蜮中,森白的骸骨层层堆积成王座的模样,在漫天的血色中反射着森冷的光。
“王……”
一只满身长满脓疮,体型庞大的厉鬼缓缓地从血泥中攀爬出来:“您还记得那个名叫超自然管理局的人类组织吗?”
头顶一片死寂。
厉鬼小心翼翼地抬眼向上方看了一眼。
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骸骨堆成的宝座之上,苍白的手指稍稍弯曲,轻柔地搭在宝座上的骷髅头骨之上,看上去诡谲而肃杀,那双猩红的眼眸微垂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厉鬼下意识地身体微微一抖,赶忙垂下眼,结结巴巴地继续汇报道:
“有,有我们安排进里面的手下说,说在里面的报告中看到了您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
那搭在头骨上的惨白指尖微微一动,幅度轻的几乎完全无法分辨。
“哪里?”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好似从平原上拂过的一阵微风。
但是眼前的厉鬼却抖的越发厉害,它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身形,似乎这样对方就能不注意到自己似的:
“M,M市。”
它壮着单子继续问道:“您需不需要我派人去探查一下消息的真实……”
它颤抖的声音被出乎意料地打断。
“不。”男人的瞳色沉淀着成暗沉的红,犹如半凝的鲜血。
他用惨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掌下那狰狞的骸骨,嗓音中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