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端没有想到这个面皮白净、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竟然会置生死于度外,自告奋勇前去诈城。
诈城同样要冒极大的风险,若是一不小心漏了马脚,城头一顿乱箭下来,这种文弱书生哪能保得住性命?
敢拼敢搏,善于抓住机会,韩端也不由得对王眘高看了一眼,若他真有些能力,日后倒是可以一用,
“元恭,前去诈城风险极大……”说到这儿,韩端顿了一顿,果然,王眘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
“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大将军,东府城虽小,却也有三万守军。况且攻城乃下下之策,即使能够破城,我军定然也会损失惨重。”
“而诈城一旦成功,便能大幅减少我军士卒伤亡,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
事到如今,陈国覆亡已经是确凿无疑,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争取在建康城破之前立下些功劳,否则换了新朝,他便只有去坐冷板凳。
而这次诈取东府城,就是他必须抓住的机会。
对于王眘的主动,韩端心里是非常满意的,他担心建康城的这些世家豪强迫于形势投靠过来之后阳奉阴违,或者是首鼠两端,而王眘是个聪明人,很显然看出了韩端心中的担忧。
诈取东府城,就是他要向韩端交出来的投名状。
“元恭既有此心,我岂有不允之理?此去东府,无论成与不成,都为一功!”
王眘郑重地拱手说道:“下吏定当全力以赴,取东府城献与大将军!”
韩端唇角含笑,右手虚引:“元恭有此心即可,但若事不可为,切不可强行为之,以免枉送了性命。今日天色已晚,世雄可先回城中,元恭可留在此处,待明日商议之后再作计较。”
诈城比说降可要麻烦得多,要准备文书符印、伪装随行甲士仪仗,稍不小心露了马脚,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现在完全没有一点准备,自然不能仓促而为。
“不必等到明日!”
韩端没有准备,王眘却是有备而来,伪造的诏令文书以及符印、仪仗一应俱全,所缺的不过是随行甲士而已。
“白日调动兵马易为城上察觉,今夜正是取城之时!”
诈城的关键,便是要骗开城门,但骗开城门之后若无后续兵马迅速跟进,仍然可能会功亏一篑,而夜色之中,确实更能掩藏行迹。
这事情说起来简单,诈开城门,夺取城门,接应大军入城,只要一切顺利,明日东府城楼上便会插上“韩”字旗。
可如何瞒过城上守军,又如何夺取城门,然后坚守到后续大军来到,各个环节之间如何配合都有讲究,只会纸上谈兵,成功的机率肯定不大。
韩端喜欢做计划,每一次行动和战役,无论大小,他都要求做出详细的计划来,并尽量设想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方案,然后按部就班地去执行。
……………………
从丹阳府城渡过秦淮河再绕到东府城西门,其实也不过四五里地,平常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然而三万大军出动,而且还是在黑夜之中摸黑前进,这就不是一般的难。
好在韩家军平时的训练包括了夜间行军和夜间作战。
破岗渎夜袭陈军大营能够如此成功,淳于量没料到韩家军能够在夜间调动如此众多的兵马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丑时四刻,东府城内一片黑暗,只有城墙上偶尔走过一队打着火把巡逻的士卒,而更多的守城将士则是靠在墙垛昏昏欲睡。
对于他们来说,东府城能否守住并不重要,只要能安稳地活下去,韩家军若真攻进城来时,他们并不介意立即弃械投降。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人马在微弱的月光下,举着火把疾驰而来,他们并没掩藏行迹,因此很快就被城头守军察觉。
一连串急促的锣响将昏睡的守城士卒惊醒,为首的幢主一边命人向城中急报,一边大声呵斥着士卒们持弓张弩,严阵以待。
这支兵马在百余步外停了下来。
“尔等何人?”
寂静之中,城头上暴喝声传出老远,喝声刚息,对面便走出两骑,其中一人白衣白冠,三缕长须在夜风中微微飘拂。
另一人身着明光铁铠,手持长槊端坐于马上,只看那气势,便知不是普通小卒。
两人在十数丈外勒马立定,那白衣文士大声喝道:“我乃中书省中书舍人王眘,今奉诏令,与太子右卫率王猛率三千兵马前来东府协助守城!”
那幢主探首一看,却只见前方人影幢幢,却哪里看得清是何方人马?
“使君自称奉诏而来,却不知有何为证?”
中书舍人也好,太子左卫率也罢,虽然官品不高,但却是朝中手握实权的清要之职,能够得此官位者,尽皆是世家大族子弟,根本不是一名小小幢主能够认识并得罪得起的。
因此这名幢主言语之间已经带了八分恭敬。
“我有台城诏令!”王眘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挥动了一下,“烦请将军通禀豫章郡王与骁骑将军,就说琅玡王眘奉诏而来,两位与我皆是旧识,只要见上一见,便知我所言非虚!”
东府城西门以西便是青溪,过了青溪再往西北,便是宫城南门宣阳门,那名幢主心下已经信了大半,但却仍然不敢擅自开启城门。
在派人向谭真禀报之后,他才站在城头,向城下拱了拱手,大声喊道:“我已命人前去禀报谭将军,请舍人与右卫率稍候片刻。”
“有劳了!”
王眘回了一礼,与王猛策马回了本阵。
他们身后这三千兵马,正是韩家军乔装打扮的太子左卫率,而在五百步外,还有两万七千名精锐在黑夜中静静埋伏,只等王眘诈开了城门,大军便能在盏茶之内到达此地。
“如何?”待得二人走近,身着大氅的卜僧念才低声向他们问道。
“并未起疑,城上守卒已经去通禀谭真,应当有七八分把握能够瞒得过去。”
“能瞒得过去最好,只要诈开城门,此事便成了大半。”卜僧念看着前方模糊的城墙,低声向左右吩咐:
“入城之后,迅速杀散城门两侧守军,定要保证城门畅通无阻,三兴、来护儿,能否拿下东府城,就看你们的了。”
“尽管放心就是,若不能拿下城门,我自己取了脑袋去向郎主请罪!”
按韩端的规矩,军主以上的将领便不可亲自到一线战阵厮杀,马三兴也是求了半天才求来了这桩差事,许久没有亲自上阵厮杀,他现在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来护儿却只是拱手应喏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自从军以来,他已经立下了几次功劳,如今在韩端中军之中担任幢主,此番他能够得以和马三兴一起作为先登诈城,却是韩端亲自点的将。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大将军对他的青睐。
韩家军不缺勇将,也不缺猛将,单只他身后数百名长刀手,便足以胜任这次任务。
城楼之上还没有动静,跃跃欲试的马三兴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们说郎主立国之后,会不会象陈国那样以姓氏来作为国号?”
“以氏为国号?韩国?”想想代陈而立近在眼前,卜僧念的唇角在月光下勾出一丝笑容,“应该不会吧?”
马三兴立即反问:“为什么不可以?韩国……我觉得韩国就很不错。”
“韩乃诸侯之国,以其为国号似乎有些不妥。”
“这倒也是,郎主是要一统天下的雄主,岂能用诸侯国号?老卜,你觉得郎主会以何为号?”
“这我哪儿知道?”卜僧念呵呵一笑:“只要国力强盛,便能威加四海,用什么国号都不重要。”
两人正说话间,城楼上次第亮起了一片火把,有人在上面大声呼喝:“城下可是琅玡王元恭、王世雄两位郎君?”
王眘和王猛策马来到城下,仰头叫道:“正是我兄弟二人!城上可是骁骑将军谭公亲至?”
黑夜之中看不真切,谭真从城垛处探出头来,让王眘二人用火把照亮,待到看清面容之后,方才大笑道:“果然是两位王君!”
“却不知两位趁夜前来,到底是有何急事?”
王眘拱手道:“我奉了诏令,与王世雄一道率三千兵马来助谭公守城!”
“既奉了诏令调兵,为何不在白日行事?”
听这口气,似乎已经起了疑心,王眘心中暗骂了一声老贼,口中却朗声说道:
“黄将军领舟师回援都中,如今驻于西陵大营,宫城内人马众多,又逢贼军欲攻东府,故而陛下才下诏命我兄弟二人率太子卫率前来相助谭公。”
“太子卫率军?那骆旗门(骆牙)何在?”
南朝官职以左为尊,骆牙是太子左卫率,官居王猛之上,因此谭真才有此一问。
“骆卫率已奉诏率两千兵马到宣阳门驻守,谭公若不相信,可将诏令吊上城头亲阅!”
王眘带在身上的这份诏令,用的是台城内偷拿出来专门用于书写诏令的制式绢帛,符印虽是家养巧手匠人伪造,却足以以假乱真。
言多必失,王眘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干脆让城上守军放下一个篮子来,将诏令吊上城楼让谭真自己鉴定真伪。
若能侥幸骗过,便是大功一件,但若被识破,那就只有赶紧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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