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微凉。
赵翼的状况却甚是不妙。
他狼狈的将公孙月放开,她身上的衣裳怎么理都没法平整了,赵翼内心尤为愧疚,他虽不从文,但也是自幼开始读圣贤书的人,没有遇到公孙月之前,他万不会做出这等孟浪之事。
“对不起,我失态了。”他没有看着公孙月的眼睛,依旧慢条斯理的给她理着衣裳,可恨的是,他此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出手赠与她,否则即便是他的命,他也是愿意拱手奉上的。
或许这便是男儿之障了。
也罢,败在了公孙月手上,他也心甘情愿。
公孙月一把抓住了赵翼的手,他如此敬重自己,公孙月已经无法怨恨他了,这便是她所心悦的男儿啊,换作寻常人谁能有这般定力,她果然没有看错人,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公孙月给了赵翼最后的期限,“我等你,一个月之内,你务必要与我做了真夫妻,高丽太子娶我,无非是为了要拉拢天.朝的势力,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皇上也下旨了,你我眼下没有别的路可走,你听见了没?”
赵翼一直盯着公孙月一张一合的唇看,艳红娇滴,是被他疼过后的模样。
公孙月嗔了他一眼,“呆子,问你话呢!”
赵翼近日很不寻常,他再也不是那个遇事稳如泰山的赵翼了,情绪极易受到刺激。
公孙月这般信任他,这让他心有所感,他握住了她的手,哑声道:“我定不负你。”
“你?”公孙月哭笑不得,赵翼总在回避假戏真做的问题。
他就那么在意礼义廉耻?比她看的还重?
公孙月叹了口气,今夜即便回去了,她也是无法睡下的,遂道:“方才我见你们家老四押了一人过来,咱们也下去看看,我想帮你早日扳倒温贼。”
少一个障碍也好,以公孙月的秉性,她喜欢快刀斩乱麻,任何事情容不得半点拖延,尤其是对待敌手。
赵翼往屋檐下看去,他一愣,“老四过来了?”那他一定是看到了吧?
公孙月突然笑了一声,“你啊,原是最精明的那一个,怎的现在傻里傻气的?”
赵翼不愿承认自己傻,他的智慧是旁人不可诋毁的,但
但在公孙月面前,任她怎么骂都成。
彷佛即便是骂他的话,只要是公孙月说出口,竟也成了情话。
二人下了屋顶,双双进入了地牢。
如公孙月所言,刘不渊身边当真又绑了一人,此人面相不似中原人士,赵翼对守门护院低语了几句。
护院道:“回二公子,此人正是四公子前阵子从大同捉回来的**,小的也不清楚此人究竟是谁。”
他不知道,赵翼却知道,因为赵慎此番只掳了蒙古王子一人回京,而且赵慎去年主动请缨去大同的目的就是为了抓他。
公孙月瞅了瞅刘不渊,她认得此人。公孙月幼时在长公主府见过他,这人手段极狠,否则也不会在十几年内就坐上刑部的头一把交椅。
公孙月原本是想帮着赵翼继续找证据,但她突然心生一计,道:“十九年前的案子,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当年是刘不渊你提供了王家卖国求荣的书信证据,而那书信正是蒙古王子亲手所写,是么?”
“**觊觎我天.朝国土已久,**会汉文也不足为奇。那我便好奇了,刘不渊,你是如何知道与王大人互通书信的人一定是蒙古王子?你见到此人的字迹?还是你有意栽赃?”
公孙月说话很直接,也直击要点。
赵翼十几岁起即可独当一面,但此刻站在公孙月的身侧,他未置一词,将掌控权统统放在了公孙月手上,她的一言一行都让他为之痴迷留恋。
即便是此刻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模样,他也甚是喜欢。
刘不渊不愿开口,公孙月打了一个响指,让护院提了一桶冰水过来给他醒醒神。
公孙月为人不坏,但她可没有什么怜悯苍生的慈善心,在她眼中,恶人就是该死的,没有值不值得原谅这回事。
公孙月又道:“刘不渊,实话告诉你,你如今是必死不可了。一来你若是被人救走了,还会有人会杀你。二来你若是对赵家没有任何利用之处,你照样会死。别自作聪明以为闭口不言,就会安然无事。”
刘不渊看着面前年轻的一男一女,愤恨之意无以复加,奈何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刘不渊这辈子是真的走到头了。
这时,公孙月又打碎了他仅有的一点盼头,她笑了笑
,声线清媚,但在这样寂寥的深夜,却又像来自地府催魂的无常,让人不寒而栗,她有多美,此刻在刘不渊眼中就有多恐怖。
“呵呵呵你原本是想南下金陵,从此改名换姓?我告诉你吧,你那几个连夜离京的小妾,还有你的儿孙已经被我困住了,届时是将人卖入青.楼,还是教坊司,又或者还有一线生机?结果全凭你一念之间了。”
赵翼也在办这件事,他此前派人去截了刘家的家眷,却被人捷足先登了,赵翼原先以为是暗杀刘不渊的人所为,没想到是公孙月干的。
赵翼心头一暖,他惊讶的发现,他已经不止心悦公孙月那么简单了,或许还有一丝丝的敬畏。赵翼当着众人的面握住了公孙月的手。
护院:“”
刘不渊终于肯开口说话,声音已经不可忽视的颤抖着,“好我输了,我彻底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蒙古王子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凶残,但极有血性,这也是为何赵慎没有将他弄死,而是将他押到了刘不渊这边的缘故。
即便是杀了这人,他也不会说什么,既然如何,不如让刘不渊开口。
赵翼回头吩咐了护院,让他将刘不渊所言一字一句记了下来。
刘不渊的嗓音悠长无力,像一个等待死亡的人,“没错,当初我提供书信的确是有人伪造,但我并不知是谁所为。至于王大人的笔迹,是他当年的学生罗新建,也就是如今户部侍郎罗大人偷偷临摹出来的。”
“还有蒙古王子的笔迹,就是他本人所写。当年有人联手**,诬陷了王家。”
刘不渊所说的一切,与赵翼等人的猜测几乎一致。
可现在问题来了,刘不渊日后可以作为认证,但物证又该去哪里弄?
赵翼这时问了一句,“没记错的话,刘不渊你当初已经在刑部任职,能让你冒着杀头大罪也要假递证据的人肯定大有大路。说!当初你是受谁指使?”
刘不渊看着赵翼的坚毅的眼神,说出了三个字,“温昌远。”
赵翼与公孙月对视了一眼。
温昌远不是旁人,正是本朝次辅温茂盛的独子。
温茂盛虽是个狠角色,手段奸佞,老谋深算,但温昌远其实就是一
一个庸人,就连子嗣也不甚丰沛,后院美妾成群,也只得温玉一个女儿。
而且十九年前的温昌远就是一个屡试不第的落魄者,他哪里来的野心去对付一个内阁阁老?而且王家当初还出了一个贵妃——宁妃。
公孙月拉着赵翼走出了地牢,二人站在雪松下沉默了片刻,大约心底都有了思量。
公孙月道:“定是温贼无疑了,现下就是缺了证据,刘不渊暂时还不能死。”她交代了几句。
赵翼眸光柔和,眼中全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除了赵老太君之外,赵翼还从未这般敬重过一个女人。
他应了一声,道:“我先送你回去,等我得空就去看你。”
又要将她送走?
公孙月捶了他一拳,“你想看我就能看到么?且不说我爹爹和娘亲已经开始防备你了,我现在的身份很多事也是由不得自己,你可知我今晚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来了侯府,你倒好只顾着你的心里的那点德行!”
赵翼知道公孙月这几日过的很不好,闻此言,他更是心疼不已,但掏心挖肺这种事,他还不太擅长。
赵翼觉着公孙月非常喜欢自己亲吻她,这一寻思,赵翼的脸突然凑了过去,抱着公孙月就狠狠吻了起来。
这一招果然管用,待他放开公孙月时,见她已满目含情,目光温顺的看着他,“好了啦,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来看我时,不可走正门,西南角就是我的闺院,你是知道的。”
她想让他翻墙去找她?
好吧,赵翼点头默认,反正他也早已豁出去了。
寅时三刻,赵翼这才回府,他回到自己的院中,却见赵翼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庭院下等着他,还亲手煮了茶。
见赵翼走来,赵慎给他倒了杯茶,道:“从薛神医那里得来的,可去邪火,只是弱冠之后便不管用了,二哥还能服用几日。”
赵翼唇角猛地一抽,他想起赵慎今晚去过地牢,竟有些不太好意思,赵翼撩袍坐下,喝了口赵慎煮地茶,这茶水还带有一些药味,但味道清爽,尝起来还算不错,“你哪里还有么?捎我一些。”
赵慎有备而来,递了只药包给他,“若是不够,我那里还有。”
赵翼咳
了一声,感觉有些怪异,但还是接受了好意。
赵慎眼神极淡,瞟了一眼赵翼脖颈上的红痕,他突然蹙了眉,赵宁这辈子从未这么热情的对待他。
一抹古怪的异色自他眼底一闪而逝。
赵翼自然是看出来了,他问:“老四,怎么了?”
赵慎低垂了眼眸品着茶,“无事”旋即又加了一句,“二哥莫急,你与公孙小姐还有机会。”
老四一般不会说这种话,赵翼突然来了兴趣,“此话怎说?”
赵慎卖了一个关子,岔开了话题,他问:“刘不渊的话都问出来了?”
赵翼点头,又将今天晚上在地牢发生的事统统说了一遍。
赵慎心中了然,走之前突然止了步子,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二哥,你这里有东西。”他指了指脖颈。
赵翼神色一僵,想起了朱浩天那时的囧样,没想到这才时隔两个月,这种事就轮到他赵翼身上了。
王氏打算回通州一趟。
她嫁到定北侯府以后,鲜少有机会回去,此前赵凌倒是陪着她回过两次,但有赵凌在侧,王氏也无法同家人多说些什么。
这一次,赵慎主动提出护送王氏回通州,赵宁感觉怪怪的,她一大早就爬上了朱轮华盖车,众人启程后,她总能轻易看到赵慎的背影,他骑马在前,单手持剑,即便烈日当空,他周身上下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薄凉之意。
他分明是个无温无.欲的人,但在她身上时却赵宁不由得面颊滚烫,许是她的芯子早就是个成熟的女子,近日一想到她四哥,她难免会胡思乱想。
车队从早晨出发,因着小七小八实在太调皮,还有一个由奶娘照看的小九。故此,赵慎让车队放慢了速度,进了通州城时,天色已然大黑,赵慎便驱马上前,道:“母亲,离着外祖父家中尚有一个多时辰的车程,不如暂且歇脚,明日一早再赶路。”
王氏点了点头,赵家的三位公子办事绝无本分纰漏,她颠簸了一日也是累了。
加之小七小八早就在马车里待不住了,两个小东西正是调皮的时候,双生胎待在一块更是没得消停,两人中午小睡了一会,这个时候精神极好。
“狮哥,要抱抱。
。”小七伸出肉嘟嘟的胳膊,向赵慎索抱。
小八要稍微乖一些,赵慎面无表情,一手提着一个,将她二人提了下来,之后吩咐了丫鬟,“将七姑娘和八姑娘抱到客房去。”
赵慎让小厮去定了几间上等房,他站在马车边,先让婆子扶了王氏下来,当赵宁出来时,他的手伸了过来。
赵宁见母亲和芳婆已经走进客栈,于是她偷偷摸摸的牵住了赵慎的手。
赵慎牵着她下了马车,他的广袖遮住了二人相缠的手,在夜色的遮掩之下,不留意根本就看不出来。
赵宁还是头一次这样“正大光明”的和她四哥亲近。
王氏转过头来,“宁姐儿,你是自己一屋?还是同我一块?”
赵宁心头咯噔一下,正要抽回的手时,却根本逃不出赵慎的掌心。
母亲这几年一直在生孩子,赵宁已经太久没有和母亲同睡了,她道:“那就和母”
未及她说完,赵宁感觉手被人用力一捏,她犹豫了一下,这才换了说话,“不打搅母亲了,我还是自己睡吧。”
王氏倒也没有强求,女儿大了,再也不会像幼时一样黏着她了。再者,小七小八已经够她操累的,王氏便先带着丫鬟婆子上了二楼客房。
大户人家的贵妇出门,不便抛头露面的用饭,一会让小二将饭菜端过来便是。
赵宁的房间就在二楼北面的最后一间,她与赵慎并肩上楼,因为赵宁的手被赵慎藏在了广袖之下,她的步子还得与赵慎一致才行。
赵慎将赵宁送进了屋,春竹和夏雪被留了在门外“把风”。
隔壁就住着母亲,因为赵宁听到了小七小八打闹的声音传了过来,现在天色已黑,四哥就这样抓着她,她真是有点羞涩不堪,“四哥,你先回去歇着吧。”
赵宁抬头,理直气壮的又说了一句,“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四哥,你这样不好。”
不好?她还好意思说不好!
当初是谁一步步将他引入不可回头的境地,又是谁害的他世世相思不得解的?
赵慎长吁了一口气,幽眸淡淡的在小女子脸上扫过,他转身对门外吩咐了一句,“让小二上菜!”
赵宁知道她四哥是
要留下用饭。
小二见赵慎等人行头不一般,也知道不能得罪,很快就给各房端了饭菜。
赵宁担心王氏瞧出什么端倪出来,她还是很想将她四哥弄出去,这时两个小人儿“噔噔噔”跑了过来。
春竹和夏雪没有法子,又怕闹得动静太大,到时候惊动了夫人可就糟了。
小七小八并非长的一模一样,平时穿戴却是如出一辙,走到哪里都很惹人喜欢。
“五姐姐,狮哥。”小七嘴甜,她吐词还算清晰,就是“四”字总是说不准。
赵宁瞄了一眼赵慎,见他一贯冷峻的脸,此刻有点阴沉。
赵宁很为难,她抱了小七小八坐在圆椅上,又让春竹去多备了两副碗筷。
“四哥,让小七小八也一块用饭?”赵宁眼神巴巴地看着她四哥。
赵慎还在想赵翼和朱浩天,他也想要一个那种暧.昧的红痕,可赵宁没有一点觉悟,今晚原本是个机会,却是被两个熊孩子给搅乱了。
赵慎轻嗯了一声,继续用饭,只用了一碗,他便离开了。
赵宁:“”她猜四哥应该不是小气的人。怎么还跟孩子置气了?
入夜,赵宁稍作洗漱就上了榻,客栈的床铺比不上侯府,赵宁合衣而睡,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纱衾。
赵慎直接推门而入时,她还是醒着的。
赵宁猛地从榻上坐起来,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四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整日偷偷摸摸的,她也身心疲惫。
屋内还留着一盏起夜的小油灯,光线昏黄。
赵慎面色无波的走了过来,他在赵宁身侧落座,淡淡道:“我睡不着。”
赵宁:“”
她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大事,因为她四哥不会因为旁的事而劳力伤神,“怎么了?是不是你的身份被旁人知晓了?”否则,她想不出还有其他十万火急的大事。
赵宁已经知道真相一年多了,赵慎有句话很想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赵宁:“我没有想法呀。”此前倒是有的,她想巴结上四哥,将来也好为母亲和良哥儿谋个出路。
不过现在看来,她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