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她的小倔强。
不去
呵呵,他这心头最在意的人,真的以为他舍得将她卖了?
赵慎孤独成性,薄凉寡情,他品够了这世间的最残忍的失去。到了如今,却如同一个暂时撇开心计城府的少年,将心上人置于掌中,引导她步步靠近自己,这样的事是他曾经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的。
她不敢走向他,他便徐徐诱之。
终有一日,她会追逐他,一同走向春花灿漫的地方。
他的雄图霸业,与这掌中娇不分轻重,都是他这辈子势在必得的。
赵慎在赵宁错愕的眼神中,用了极为官腔的语气,警告了她,“你不去?还是以为四哥在骗你?四哥都是为了你好,那位夫人也会待你极好,你当了她家的童养媳,这辈子定不会受半点委屈。我们小五又不听话了?那你与四哥先去见父亲。”
赵宁是不信的。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她真要是被四哥卖了,即便是大哥和二哥爷会有意见的。
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赵宁是被赵慎捉去了上房见了赵凌。
赵宁想让侯爷父亲制止四哥,但赵慎高大的背影直接将她挡在了身后,他一脸正色,道:“父亲,小五的哑疾一时半会好不了,但儿子还是不放心,此番正好趁着薛神医在我们手上,我想让小五去林中小住两日。”
眼看着女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赵凌也是极为心疼她的,再没有给小五说亲之前,一定不能让她去内书堂,否则她不到二十五根本出不了宫。
当初,赵凌只知三个儿子使了法子将赵宁弄结巴了,至于具体是怎么弄的,他至今还不清楚。
闻此言,赵凌点头,“也好,在小五许配了人家之前,可一定将她治好了!”他交待了一句。
赵宁探出头来,递了一个“父亲救我”的眼神过去,可赵凌对三个儿子那是相当的信任,还以为是小五胆怯,他宽慰道:“小五别怕,有你四哥在呢,切记要听你四哥的话,不得耍性子。”
赵宁双眼吧嗒吧嗒的瞅了几眼侯爷父亲,想说的话又憋了进去。
扪心自问,她真的不是一个软绵绵的深闺小女子,她也是有爪牙的,可怎的面对家中父兄,她就怂的像只没有爪子的毛团?
赵慎向赵凌说明之后,就带着赵宁离开了侯府,八王爷许是知道了什么,他一身玄青色暗纹的直裰,须髯似修整了一番,看上去是成熟男人的英俊倜傥,他往赵慎面前一站,挡住了他的去路,气息不稳道:“我就去看一眼都不成么?”
这语气带着某种请求。
赵宁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二人。
赵慎却冷淡道:“不成,我说过还不是时候,望八王爷莫要相逼。”
八王爷语塞,他为了在京城暂留一阵子,已经以为朱浩天操办婚事为由,还在京城置办了一处宅子。
要知道,以他和朱浩天的身份,是不能留在京城的。
赵慎一手握着赵宁的手腕,将她提上了马车,这之后侧身对八王爷提醒了一句,“我劝王爷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应对今上吧。”
八王爷再不离开京城,皇帝就该有所动作了。
八王爷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多年前暴戾的性子也被逼出来了,啧了一句,“臭小子!这个臭小子!”
奈何,他拿赵慎一点法子都没。
想他八王爷朱阎也是手握重兵的亲王,哪个皇子不想巴结着他?他现在提出要帮赵慎,臭小子却是对他爱理不理!
为掩饰自己的心虚与尴尬,赵宁全程不去看赵慎,但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她一个不经意间就撞入了赵慎的视线里。
而他则在她彷徨错乱中浅浅一笑,竟带着几分邪恶。
“小五这个眼神会让四哥有所误会的。”赵慎轻描淡写道。
赵宁不晓得他到底想干什么。
谋权篡位不是小事,四哥就不能认真一点么?他若输了,侯府日后日必定遭殃。他这般闲散无所事事真的好么?
再者,他误会什么?
赵宁暗自舒了一口气,一本正经的端坐在厢椅上,赵慎对她而言就是盛开在了绿野间的奇花,而她呢,就是一只耐不住诱惑的小蜜蜂,此时此刻,恨不能朝着内心所想扑上去,狠狠吸食着供她存活的花粉。
赵宁知道自己变了,沉底落入这阡陌红尘,不可自拔,无可救药。
但她也知道,有些奇花愈是美丽,便愈发致命。
她怕是一口吞食下去,即会当场血崩而亡。
赵宁在一片茫茫然之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四,四哥,我……要待……待几日”
赵慎微微勾唇,欣赏着她所有的表情,“若那夫人想留着你,你就别回府了,她家儿子也是万一挑一的,你跟了他,不会错。”
赵宁:“………”她不傻,也知四哥这话肯定是在唬弄她,可怎么听着都觉着有几分可信呢?
半晌之后,马车停了下来,赵慎并没有急着带了赵宁下去,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条棉巾,将她的双眼蒙住了。
赵宁不晓得四哥又要干什么了,但突然之间,耳垂一湿,却也只是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热的气息,她闻赵慎道:“四哥抱你下去,一会见着夫人,一定要乖,夫人说什么,你便应什么。”
赵宁缩着脖子,活像只受了惊吓的鹌鹑,耳边的酥酥麻麻之感一直通向四肢百骸。
赵慎是打横抱起她的,可赵宁总觉着他双手所放的地方有欠妥当,她就试图挣扎了一番,却突然身子一晃,险些就掉下去了。
“还敢乱动?”赵慎低低的斥责。
赵宁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又怂了。
赵宁虽什么也看不见,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便留心着外面的动静,但她除了四哥的脚步声之外,便什么也听不见,四野安静如厮,她猜测此处应该是在城郊附近。
正思量着,头顶传来四哥的声音,“胡思乱想什么?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赵宁的心怦怦然,她都怀疑四哥是不是能探知人心,晓得她所思所想的一切?
这太可怕了,他万不可知道她幻想了什么!
赵宁被抱上小筑,进屋时闻到一股不可忽略的药味,莫不是那位夫人真的病了?
前几日见着她,赵宁记得那位夫人眼眸明润,额头的肌肤光洁润白,一点不像大病之兆的人。
脸上的绵巾被摘下,赵慎先是一掌遮住了赵宁的眼睛,在她面前低低道:“先别急,过一会就能适应了。”
赵宁没那么娇气,少顷就将赵慎的手推开,她嗔了他一眼,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到了此刻,她还是完全搞不清状况。
赵慎忽略了她的小脾气,往屏风里侧看了一眼,这才低着头对小女子道:“安心在这里住几日,四哥晚些再来看你。”
他真将她一人丢在这里
赵宁虽不敢与赵慎太过亲近,但要是赵慎不在身边,她反而更加不安。
赵慎还未转身,就见一只白皙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他轻轻一笑,淡去了一切久经世事的城府。
赵宁或许不知,她这般的依靠他,是赵慎费尽了心机才赚来的。
看来,他是快成功了。
赵慎似乎在哄骗着一个即将被卖掉的孩子,“四哥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你得信我,四哥又不是人牙子。”
赵宁僵了。
虽说她很想信任他,可赵慎所表现出来的行径就是一个人牙子。
他不让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将她送来之后,他立马又离开。
这不是完全吻合么?
前几日那次多半就是‘验货’。
赵宁此刻极为矛盾,明知赵慎不可能将她卖了,可她这半年时常做梦,以至于白日里也会想入非非。
比方说此刻,她当真觉着四哥不会再回来了。
赵慎到底于心不忍,从怀中取下了一枚金牌放在她手上,“这下该放心了吧。”
赵宁低头一看,她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牌子,但看着质地就是纯金无疑,理应值不少钱。
这时,站在一侧静侍的道姑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由得多看了赵宁一眼,心道:公子这是有多在意这位姑娘,那可是调动禁军的虎符!同样的金牌,朝中共有四块,公子手上这块还是定北侯身上的,这东西要是弄丢了,得有多少人要跟着掉脑袋啊!
不得不说,赵宁得了金牌之后,心里稍微放心了一些,“四哥,早……早归。”
人总是对陌生的环境存着天生的惧怕。
赵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赵慎是她唯一能指望上的,她只能抱着这根救命绳不放。
赵慎浅笑而过,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嗯,四哥会的。”
他就这样交代了一句,便真的离开了。
赵宁发现,她愈发的念着他了。
相思病果然害人于无形。
屋内的道姑原先就是伺候在宁妃身边的陪嫁宫女,也见惯了公子的为人,像今天这样哄孩子的模样还是头一次瞧见。
她也是相当震惊的,便上前对赵宁恭恭敬敬,“姑娘,夫人还在午歇,要不您先出去走走?”
赵宁点了点头,将金牌挂在了腰上。
道姑双手一颤,几乎是强压着惊讶,道:“姑娘,这东西瞧着也金贵,您还是好生收起来吧。”
四哥身上不会戴无用的东西,赵宁觉着有道理,又将金牌放入了衣裳里衬的暗袋里。
道姑这才吐了口浊气,轻步领着赵宁出了屋子,“姑娘,公子他寻常不怎的来这里,不过公子喜读书,书房倒是藏了不少孤本,您可以去瞧瞧。”
赵宁随意应了一声,但随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
公子他寻常不怎的来这里?!
这里是四哥的地盘?可那位夫人又是谁?
赵宁倒也没有打草惊蛇,她先套套话再问个清楚也不迟。
“也—好。”赵宁强行压制着结巴的症状,随着道姑往小筑下走。
放眼望去,她这才察觉小筑只是其中一栋二层小楼,外面是层层的林子包围,这里面像是孤立于尘世的一处幽静之地,不远处另建了房舍十余间,一眼看不到尽头。
而且更奇怪的是,哪来这么多护院?
这些人站立如松,宛若铜像,煞是肃严,与寻常人家的小厮截然不同,倒是像定北侯府的守卫。
赵宁心头咯噔了一下,她一直怀疑赵慎已经在外谋划了,难道这里真的是他的地盘?
可这么大的秘密,他如何能带了她过来?
一路寻思着,不消片刻就到了书房,道姑推开门让赵宁进去。
赵宁还未进屋,那股子淡淡的薄荷香就荡了出来,道姑也闻到了,她解释道:“公子幼时体内积了火毒,这些年倒是减轻了不少,公子用薄荷香也是无奈之举。”
赵宁恍然大悟。
她说怎的四哥一年四季都熏薄荷香,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可四哥体内有火毒,侯爷父亲他知道么?
太多的疑团将赵宁掩埋,但与此同时她彷佛在这团迷雾之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似乎真相就是咫尺之间。
道姑让人送了汤婆子过来,“姑娘,您稍坐,公子交待过了,这书房您可以随意待到何时。若有什么吩咐,对外面的人说一声便可,我先去看看夫人。”
赵宁点头,她无心应承道姑,所有的心思都在屋内的陈设上面。
定北侯府已经够奢华,她在这间屋子里却瞧见了的不得了的东西。
墙上挂着王羲之与“桃花庵主”的字画,博古架上的一应宝贝让她神摇目眩。而红木书案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花纹笔架,白玉雕花卉福桃水盂,还有一枚铜鎏金螭龙纹镇纸
这些东西,足以连城。
难怪赵淑婉暗中告诉她,四哥是家中兄长当中手头最为富硕的一个。
赵宁还是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她在红木圈椅上落座,可能四哥不惧寒,圈椅上并没有铺绒垫,赵宁后臀一阵冰凉,但这并不影响她此刻探究的心情。
赵宁发现抽屉并没有上锁,也就意味着四哥没有刻意藏着什么,她心一横,将抽屉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透白的玉佩,这玉佩上刻的是祥云腾龙的图腾,玉质剔透,借着洒进的日光,还有一丝薄薄的光晕溢出来。
赵宁细细一看,被那上面三个小字吓了跳。
这………她猛然间惊觉,很多事情突然可以串联到了一块了。
难怪四哥会名正言顺的问鼎!
她身子一软,赶紧将玉佩放入抽屉,但旋即又想起了那位夫人。
她到底是谁?
如果这里是四哥的地盘?那夫人的儿子又会是谁?该不会是………
赵宁彻底呆住了:糟了,我知道了四哥这么大的秘密,他会不会灭口?
装作全然不知吧!
在四哥眼中,她本就与傻子无异,她怎么会探知到这个秘密?
对!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道姑并没有回小筑,而是去见了赵慎。
她不甚明白为何公子会故意放出线索让那位姑娘去猜测,“公子,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去办了。”
赵慎点头,吩咐了一句,“好,我知道了,她不喜吃辣,晚膳做一份糖醋排骨。”
赵宁并不甚喜欢多么精细的佳肴,红烧肉是她的最爱,赵慎一直都知道。
道姑连连应下,夫人换脸成功了,但现在还在榻上躺着呢,几日修养下来,依旧脸上疼痛难消,公子没有过问夫人的近况,倒是对那位姑娘百般疼惜,看样子这姑娘日后必定有大福啊。
赵慎彻底离开之前,也不知因何多说了一句,“母亲若是醒了,就将她领过去。”看见她,母亲便没有那么痛苦了。
道姑又是连连点头,但还是有些后怕,“若是姑娘被您的身份吓着了?”
赵慎勾唇一笑,“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