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相逢。
凌喻怀着奇妙的心情放好行李,在111号座位上坐下,偏过头对柏映寒一笑:“老师好啊。”
柏映寒也挺意外:“凌喻?”
“我在扬城那站下,”凌喻先自报家门,“柏师兄,你呢?”
“我也是。”
“这么巧,”凌喻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原来我们还是老乡?”
“是啊,”柏映寒说,“在一起吃过两顿饭,竟然现在才知道。”
“说不定我们还是高中校友,”凌喻打算继续往下“刨”,“我是实验毕业的,你……”
“一样。”柏映寒轻轻笑了起来,“真的挺巧。”
自从上次在小红楼里和柏映寒一起用过餐,去食堂吃饭就变成了一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吃着那些或咸出泪或淡出鸟的饭菜,凌喻总是默默眺望着小红楼的方向,心向往之,身不能至。
“师兄,你是不是每天都在公寓里自己做饭吃?”凌喻说,“我从来没在食堂遇到过你。”
“差不多吧,”柏映寒说,“有时候不想做,就到食堂三楼吃,那里人不多,味道也还可以。”
食堂三楼是个神奇的地方,窗口不多,即使一楼二楼挤得水泄不通,也少有学生爬到三楼去吃。
“是吗,那我下次也去三楼试试。”凌喻忍不住吐槽起学校的食堂来,“下面的窗口都太坑爹了,打菜师傅的手虽然不抖,给的份量也不是一般的感人。上次我点了一份牛肉面,上面放的那片肉就指尖那么大一点,吹口气就找不着了……还有,整个一楼的西红柿炒鸡蛋都是一个味,盐放得跟不要钱似的,还没我自己做得好吃。”
“你要是愿意,周末可以到公寓来吃午饭。”柏映寒说,“就当改善伙食了。”
“蹭饭卡”来得猝不及防,凌喻激动地险些跳起来,晕头转向地回忆了一下领到福利的全过程,认为在自己和柏映寒结为饭友的道路上,杜灿和夏晓左功不可没,暗自在心里记下了一笔。
“先别忙着高兴,”柏映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件事我还没找你——你给我老实交代,生物作业是你自己写的吗?”
凌喻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有些心虚地“啊”了一声。
“董宇航的作业上,有一个字写得很连,但人家那确实是个’蓝’字。”柏映寒再次露出了课堂上经典的皮笑肉不笑,“你们班另外三十四个人,作业上全部写的是’前’,要不要给我解释解释?”
凌喻小幅度地向远离柏映寒的那一侧移了移,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看得那么仔细……”
柏映寒一扬眉:“你说什么?”
凌喻向来飞速运转的大脑此刻宣告死机,于是很没出息地选择了经典的遁术:“报告老师,我想去趟洗手间。”
柏映寒布置的生物作业就是几道简答题,诸如革兰氏染色机理、活性污泥膨胀之类的论述,书上找不到现成的答案,需要结合课本和PPT上的内容自行归纳总结。
柏老师的课其实讲得还不错,但架不住下面的大部分学生都在偷偷忙着两件事:出神地欣赏着他的脸或是偷偷地欣赏着手机的脸。
于是这份作业,注定只能由认真听讲并记了笔记的同学来造福一方,对于水工三班来说,这位同学就是董宇航。
那几天,董学霸隔三差五地收到同班同学的消息,求他私发生物作业的照片,给二三十个同学一张一张地发过去实在有些麻烦,后来他干脆把三页图片传到了班级群里,任君参考。
三班同学团结一心,就这么整整齐齐地抄了上去,造就了史诗级的翻车现场。
眼下,挨在柏映寒旁边的生物课代表首当其冲。他无比郁闷地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心里发愁地想:这以后可怎么好意思再去蹭饭哟……
柏映寒气定神闲地抱臂靠在座位上,看着凌喻慢腾腾地走回来,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坐好,语气稀松平常:“组织好语言了?”
“没有。”凌喻苦着脸,“柏师兄,你不会挂我们的平时成绩吧?我们保证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好不好?”
柏映寒慢悠悠地开口道:“这种作业,我完全不反对你们抄。”
凌喻惊诧地抬起眼。
“但你们的水平也太次了吧?都不带动动脑子的?”柏映寒说,“大学生了,连个作业都不会抄,亏人家董宇航总结得那么好。这种需要背的东西,边抄边记效率不是更高?”
凌喻惭愧道:“是,我们下回一定好好抄……不,好好完成作业。”
“课代表,我看你平时上课挺认真的啊,”柏映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也得靠借鉴别人的?”
凌喻别过脸去轻咳两声,感觉有些一言难尽。
平日里上柏映寒的课,他确实是想当个乖宝宝,看上去听得很用心,然而招架不住台上有个“蓝颜祸水”,总是不知不觉地重点偏移,注意力在柏映寒身上梭巡不去,脑子里尽冒出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什么“他会有几块腹肌”,“怎么才能拥有这种强健紧致又不夸张的好身材”,“他平时会在什么地方健身,要不要跟着办张卡练练去”……
凌喻支吾了一下,决定撒个小谎:“那个,我语言组织能力不行,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就是总结不出来,有点……难产。”
“这样啊,”柏映寒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有困难的话联系我,可以考虑开个小灶帮你顺顺。”
火车进了扬城站,乘客们纷纷起身去拿行李。
凌喻家住在城东郊区,柏映寒家在市中区,两个人在火车站外面道了别,一人打了一辆车回去。
凌喻一打开门,一股金色的小旋风就刮了过来,围着他上蹿下跳好一会儿,蹭了他一腿狗毛。
凌喻还没来得及嫌弃它,金毛妹妹先反应了过来。它抬起头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这只两脚兽的脸,认为他长得极像视频里那个冷淡的家伙,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同一只。
金毛妹妹平静下来,后悔地向后退了两步,打心眼里为自己方才的热情感到羞愧,于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调头就走。
凌喻:“……”
凌妈妈还在厨房里做她的“接风大餐”,凌喻洗干净手,溜进厨房打探情况。
凌妈妈乐呵呵地:“回来的正好,这个清蒸刚刚出锅,快来尝尝好不好吃。”
凌喻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这果然不是一道普通的清蒸,因为它的主角是鱼老师——鱼腥草。
凌喻接二连三地端出了母上精心制作的山楂炖排骨、番茄木耳汤、爆炒苦瓜丝、红烧大元宵……
金毛妹妹暂时忘记了与凌喻之间的隔阂,殷勤地在他脚下转来转去,两只大眼睛里闪着迷人的光。
凌喻手里端着盘子,低头看了一眼流着哈喇子的金毛,发愁地叹了口气:“图样图森破。”
对着一桌集合了酸、苦、腥、甜、咸的菜肴,凌喻忽然有点想念学校。
金毛妹妹的食盘里放着一模一样的几道,凌喻注意观察了一下,见那货吃得不亦乐乎,真是不得不服。
凌妈妈戳戳儿子面前的碗:“看人家干什么,吃你的。”
凌喻不可思议地转回来:“它都不嫌酸吗?”
“这点酸算什么,”凌妈妈不屑道,“上次醋瓶子倒了,它都全给喝完了。”
凌喻顿时肃然起敬。
柏映寒可没有回到家就能吃饭的待遇。郑媛这一年带毕业班,在学校里加班加点,忙得团团转。
他先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家居服,做好几道家常菜,等着郑媛下班。
手机“嗡嗡”两声,一条新信息传了过来。
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内容很简单:“映寒,放假回来了吧?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不用查就知道是谁。
柏映寒哭笑不得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某位还真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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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凌喻终于慢慢吃下了这顿爱心午餐,凌妈妈非常欣慰,温柔地招呼儿子说:“吃好了没有?要是没饱,妈再给你做点。”
“饱了饱了。”凌喻赶紧擦了擦嘴,起身端碗欲逃。
“饱了帮妈干点活,”凌妈妈指指副卧旁的小洗手间,“那边的水龙头坏了,你去修一修。”
“啊?”凌喻有点懵,“这我哪会,要不我打电话找个专业的上门来修吧。”
“你不就是这个专业的吗,”凌妈妈脸色一肃,“打电话谁不会,妈妈等了半个多月,就是想看看你的学习成果,怎么,在学校里光顾着玩了?”
凌喻欲哭无泪:“妈,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修不了水管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