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三叶老风扇在头顶吱吱呀呀,有气无力地驱赶着浓重的暑气。
丰泉市的夏日好像格外漫长,尽管已进入九月,烈日仍不遗余力地炙烤着大地,为建工大的新生送上了一番别样的热情。
凌喻心烦意乱地窝在狭小的位置上,连着变换了几个姿势都觉得憋屈,最后只好蜷起一双长腿,胳膊支在窄得可怜的小桌板上,兴致缺缺地等待着大学里的第一堂课。
打完了高考这场硬仗,凌喻原本与许许多多的同龄人一样,对大学生活充满了期待与向往。
他的成绩没有给父母和老师太多惊喜,倒也没发挥失常——同三模成绩一样。
虽然上不了重点院校,一本还是稳稳当当。
奈何“调剂弄人”——
凌喻心仪的建筑学与土木工程一直是建工大的热门专业,而偏偏这年格外烫手,专业录取线被众多学霸忽悠一下拔了上去,愣是比前几年高出两个头。
好巧不巧,打小有个建筑梦的凌喻同学非认准了“泉建工”,填报志愿的时候脑子一抽,在“服从调剂”一项前顺手打了个勾,就此酿成一桩夜半无处放声哭的“惨剧”。
录取结果下来的当日——
高中好友A:“嘿我的老伙计!听说你被泉建录了?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的老伙计就是这么优秀。哦,我的手指已经停不住颤抖!该死,赞美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小指就不小心碰到了发送键——但是不要紧,相信你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好兄弟杰瑞.哈比的祝福。”
凌喻眼角抽搐了一下,噼里啪啦地敲过去:“对不起,由于翻译器离线,对方暂时无法接收您的消息。”
好兄弟“杰瑞.哈比”:“卧槽,凌喻你小子牛叉啊!改天必须请哥几个吃顿好的,不然揍你,听见没有?”
凌喻在电脑这头叹了口气:“牛叉个屁,我被调剂了。”
“啊?”杰瑞在另一头抓了抓脑袋,“调到啥专业了?”
凌喻停顿了几秒,在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给、水、排、水、工、程。”
“噗——”一口汽水直奔杰瑞的屏幕而去。他顾不上拯救惨遭毒口的电脑,十指翻飞,饱含真情实感地打出半个屏幕的“哈”,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牛逼大发了兄弟!以后家里下水道堵了找你能打五折不?”
“我特么给你打骨折——”
凌喻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哀伤,右下角又跳起了新的消息。
高中好友B:“凌子,刚听肥杰说你被什么送水的专业录了?真的假的?[/震惊][/震惊]”
凌喻:“……”死胖子这效率绝了。
他黑着脸,在对话框里打上那令人绝望的六个大字,生无可恋地辟了个谣。
好友B:“沃日,我就知道死肥杰不靠谱,这他妈哪里是送水的,分明是通下水道的啊!”
凌喻额角跳起几根青筋,对天翻了个白眼,试图耐着性子跟屏幕那头讲道理:“这个专业……它真的不是疏通下水道的……”
“那是干什么的?”
凌喻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无力地打下:“大概是……修水管吧。”
那头沉默了半晌,对兄弟肃然起敬,于是无比虔诚地在键盘上敲下:“原来是这样,失禁失禁。”
好友C没有任何废话,处事果断,干脆利落。他直截了当地给凌喻发过来一张截图,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带。
凌喻稍稍松了口气,戳开一看,是对面与自己的私聊窗口,中间干干净净,亮点显而易见——那边已经把给自己的备注改成了:凌.马里奥.喻,+[心]他[心]修[心]水[心]管[心]五[心]折[心]
那一刻,凌喻的眼前缓缓飘过了四个大字:世界再见。
就在他感到悲愤无望之时,一般般熟的高中同学D为他送来了温暖。
D先是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凌喻,在吗?听说你也被调剂专业了?”
凌喻非常想仰天长啸——高瑞杰!你特么是给老子群发了吗?
然后就看见了那边凄凄惨惨的下一条消息:“我报了警校,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刑警,结果,结果被调剂去养警犬了……”
凌喻瞠目结舌,忽然觉得自己这点失意好像算不得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安慰训犬师D:“没错,我也被调剂了,从建筑土木调到了疏通下水道……”
凌喻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专业能为别人带来那么多快乐。
一整个暑假,他收到了无数条来自亲朋好友的贺电,主体思想基本一致,委婉些的先鼓励他“靠手艺吃饭不丢人”,末了优雅地问上一句可否在他这里预定“管道维修会员”;粗犷些的先气壮山河地笑上一通,最后豪放地宣布:“凌哥好好学!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家的管道被你承包了!”
……一群没良心的。
丰泉是G省的省会城市,凌喻从家到学校需要六个小时的车程——如果从火车站坐上公交后不幸撞上了哪个高峰,至少需要八个小时。
凌喻坐上早六点的火车,抵达学校时,已是下午。
对于泉建工——全称丰泉市建筑工业大学,凌喻并不陌生。
早在填报志愿之前,他就在学校的官网上看过了航拍全景,录取结果下来后,他又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校园参观了一通,如今再次踏进校门,多少有点轻车熟路的意思。
泉建工坐落于丰泉郊区,依山傍水,前几年被评为国家AAAA级景区,每逢周末,有不少市民带着孩子来校园里参观嬉戏。
欣赏着周遭美景,凌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起来,循着醒目的指示牌在湖边的长廊办理完入学手续,拖着行李箱到宿管大爷那里领取了宿舍钥匙。
钥匙上贴着的门牌号十分恶俗,凌喻瞥了一眼,一声“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宿舍楼没有电梯,凌喻拎起沉甸甸的行李,爬到四楼时额角见了汗。
钥匙插进“419”的防盗门,轻轻一拧,门便开了——宿舍内一男一女齐齐转头望向他。
凌喻愣了愣,把已经伸进去的右脚收了回来,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门牌——没错,就是这个恶俗的号码。
坐在床边的女生起了身,热情洋溢地招呼他:“同学,你也是419的?快进来呀。”
也?
凌喻只觉后背一阵凉风刮过,心肝颤了两颤,心说:“这也太刺激了吧?男女混合宿舍?”
他不确定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生——的确是抬头看的,凌喻身高178cm,而眼前这位姑娘,少说也得有185cm,的确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后来,据夏晓左同学自己交代,她的净身高是180cm整,而这天还丧心病狂地蹬了一双恨天高,俯视群雄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凌喻小心翼翼地踏进宿舍门,勉强对夏晓左同学微笑了一下以示友好,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一个细细苗苗的男生就被这疑似今后的异性舍友拎起来扔到了自己面前,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夏右你哑巴啦?没看见这是你室友?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多大人了,这种事还用我教?”
酷似豆芽菜的男生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对凌喻说:“你……你好,我叫夏右,这是我的同胞妹妹,夏晓左。你,你放心,她不会住在这里……”
凌喻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磕巴了一下:“呃,你好……我叫凌喻。”
豆芽精……不,是夏右同学,他不说,绝对没人能想到,一旁身高傲人气质出挑的女生竟然与他是同胞兄妹。五官不甚相像倒在其次,身高差距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夏晓左低头看了一眼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哥哥,嫌弃地“啧”了一声,再看向凌喻,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我不打扰啦,你们慢慢聊。”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经过凌喻身边时,还颇为遗憾地想着:老娘好几年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小伙子了,怎么就身高这么不争气呢?唉,哪怕他和我穿平底一样高,我也撸起袖子玩命地追他,可惜了,唉……
凌喻相信不是自己的错觉,夏晓左同志一走,她哥哥的状态就有了质的飞跃,像一株蔫头搭脑的豆芽菜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直到高跟鞋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夏右才展露出舒心的笑容:“同学,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个女人,从小被我惯坏了。”
凌喻:“……”
由于暑假期间学校封楼,凌喻来参观校园时,只在外面逛了两圈,没能进去看看教室和宿舍的真容。
如今“打入内部”,他深刻地体会了一下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建工大的建筑物外形宏伟,极富设计感,非常适合作为背景拍照发到朋友圈装逼,然而内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设施老旧,桌椅舒适度极差,甫一进入还以为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
凌喻额头抵在手背上,轻轻闭上了双眼,有种想要穿越回填志愿的那一天,剁掉自己……算了,还是掀掉键盘上组成“丰泉建筑工业”的那些字母的冲动吧。
作者有话要说:骚年,一起修水管吗?[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