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雀又道:“去年,虞叔疼得实在受不了,央求县上的郑屠夫来帮他把腿砍了,便是失血死了也情愿。谁知郑屠夫都已到了虞叔家,明明已把刀举了起来,却最后还是不敢,又放下刀走了。”
苏雀叹道:“虞叔实在太苦,可是谁也没法子帮他。”
我犹豫道:“虞叔的腿烂到哪里了?该从何处砍断?”
苏雀看我一眼,不耐烦道:“似乎已烂到膝盖,徐仙官说,要么不砍,要砍便要从大腿中间砍断,不然还会再烂,那腿就白砍了。”
她自然不知,我在战场上杀人无数,要砍断一条人腿实在是区区小事,只是若从大腿处砍断,伤口如此巨大,断腿之人多半会失血而死。
我斟酌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苏雀收着满院的渔网,叹口气道:“我今天该去出海捕鱼了,否则就该饿肚子了。你把院子里的柴都劈好了,等我回来看,不劈好不准吃饭!”说罢朝我一瞪眼。
我看着她将重重一摞渔网背上瘦弱的肩头,心中不禁一阵怜惜,道:“好。”
我目送她走远,随后在院中找到了斧头,忍着饥饿,开始劈柴。
原以为斧头在我手中虽不像方天画戟般趁手,毕竟简单易上手,劈了之后才知,劈柴虽毫无花哨,却极费力气。不用内力,劈了不到一炷香时间,我已是满头大汗,待我将满院的柴都细细劈好,码作一堆时,早已气喘如牛。
忽见四邻从四面八方涌来,一见我面都惊叫着四窜逃走,我不禁苦笑。
孰料过不多久,他们又三五成群地回来了,只是不敢靠近,都站在院外,战战兢兢地打量我。
我只得大声道:“诸位莫怕,我只是生得丑些,并不是恶人。”便有胆大的乡人开口询问我是何人。我道我是逃散的败兵,一时无处可去,流落在此,幸得阿雀姑娘收留我,暂时给她做个长工。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交头接耳地议论。
一个老妇人忽道:“那堆柴都是你劈的么?阿雀可劈不得这般精细。”我点点头。老妇人满面堆笑道:“柴劈得甚好。你也来帮我劈柴罢,我给你吃的。”
一个上午,我帮三户邻家劈了柴,累得几乎动弹不得,却也得到了七个芋头,八个菜团,还有一个煮熟的大海螺。
我从未想到,我林睿意竟然有一日要靠劈柴来养活自己。但今日无论是芋头还是海螺,都比我往日吃的鸡鸭鱼肉来得香甜。
日渐西沉时分,终于看到苏雀疲惫地拉着一个木排回来,她一看到我,便没好气地道:“你倒惬意!快来帮我把网里的鱼虾都捡出来!”
我与她一起把木排上的渔网拿下抖开,将各种鱼虾都捡出,放入一个大木盆中,耳中听得她絮絮叨叨哪些可以放到灶间的大缸里等过几日再吃,哪些今晚便须煮熟,哪些可用盐腌着日后再吃。
我看着她劳苦烦忧的神情,想起睿琛活着时所过的日子与她相比可谓是天上地下,不禁问道:“阿雀,你家就你一人么?你爹娘呢?你兄长姐妹呢?”
苏雀皱眉道:“就我一人,爹娘都死了,娘生病死了,爹出海捕鱼遇到风暴死了。”我想像着她父母刚死时无助凄凉的样子,心中也不禁替她难受,道:“那你一个人是如何过来的?”
苏雀惊讶看我一眼,忽然怒道:“林三!你少想这些没用的!爹娘死了,难道日子就不过了么?我们穷人谁不是挣扎过来的?”
她一转头,看到我劈好的柴,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向我赞许道:“柴劈好了,不错,晚饭准你多吃些。”
晚饭仍是鱼虾,没有米饭,也没有饼饵,连芋头都没有。
我劈了半天的柴,不吃米饭,便是吃再多的鱼虾,仍觉不饱而心慌,忍不住道:“没有稻米么?我已有好几日没有吃米饭。”
苏雀瞪我一眼,道:“稻米这般金贵!我之前攒的钱都已买了盐腌鱼,哪里还有余钱买稻米?你是什么高贵人家,还要吃稻米?”
我心中一震,不禁目瞪口呆。原来对穷人来说,连稻米都是奢侈之物。
一连几日,苏雀都出海捕鱼,晚上又用盐腌鱼,只有晒网时才得空休息半日。
我已在村中有了砍柴精细的声名,便时常有人来找我去砍柴,渐渐便是连其他力气活也找上了我。众人也不再畏惧我长得可怖,待我甚是亲厚。
几旬过去,我几乎要忘了自己从前是谁,只以为自己原本便是苏雀兄长,一直以来便过着与她相依为命的日子。
这一日,苏雀原本该去县上卖咸鱼,只是天光已然大亮,也未见她从屋中出来。我有些不安,到她屋外敲门时,听得她在屋内虚弱地道:“林三,你进来,倒碗水给我喝。”
我进屋看时,见她躺在床上,无力下地。
我倒了一碗水,喂给她喝,再探她额头时,才知道她发了烧,不禁手足无措。此处不是我的积艳山,我一声令下,便有人为我去城里运回冰块,抓回药材,请回名医。此处是个无医无药的小小渔村。
苏雀见我慌乱,低声安慰道:“你去找杨婆婆,她有草药,你煮给我喝,我喝了就好了。”
杨婆婆果然给了我治发热的草药,只是连喝了三日,苏雀都不见好转。第四日凌晨,苏雀已烧得神智不清。
杨婆婆慌乱道:“不好!草药不管用了!得去县上找徐仙官了。”
我毫不犹豫道:“我背阿雀去,县上怎么走?”
杨婆婆告诉了我如何能找到徐仙官,又道:“顾三哥家原本有头骡子可以借来当脚力,只是去年病死了,如今只有问他借推车来推着阿雀去。”
我道:“不妨事,我背着阿雀去,我原本便想认阿雀做妹妹的。”
杨婆婆欲言又止,我忽想起一事,踌躇道:“不知徐仙官要收多少诊金?我……实在……”
杨婆婆抖抖索索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道:“我眼下只有这两百钱,你等我片刻,我再找乡邻借些。”
我坐立不安,终于等到杨婆婆送来一贯钱,便急忙背着苏雀出门。
“呜……!”意识只是浅浅的恢复,我就感觉到全身火烧火燎般的疼痛,勉强睁开眼环视四周。入目却是残旧的木质房梁,到处纠结的灰色蜘蛛网和不住往下渗水的破败三角形屋顶。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明明记得自己是随着车子掉落悬崖的,怎么……现在竟到了个类似破庙的地方?
一阵缓和期过后,我终于适应了这周身的疼痛。看来以往的经历也不是全无用处嘛?我苦笑着扬了扬嘴角。
眼珠流转中,我瞥见前方有个人影,似乎正坐在火堆前。心中有些了然,应该是掉落悬崖后这个好心人救了我。外面下起大雨,他没处去,只好把我带到这里。
我忽然想起了一事,大惊,顾不得身体从脸到脚撕裂火烧般的痛,对那人大喊道:“小雨呢?不……你有没有看到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你……”
那个……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个男子。他起身,用冰冷毫无温度的眼睛扫过我,就转身走出了破庙。
我,如遭雷击!不是为了他的眼神,我丫的别说眼神,就连他长相都没看清楚。可是那一身古代服饰和装扮……我进到剧组拍摄场地了吗?
我安慰自己,一定是的。难怪我会躺在这种只有武侠小说才会出现的破庙、石床上。可是,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修长的身影。
我抬头望向他,怔怔地看着他微湿的头发轻轻随风舞着,薄薄的唇轻抿,嘴角微微扬起,与唇边的酒窝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他的脸上,从额头到鼻尖都被一个银灰色月牙形面具遮住了。我只能看到他那双长长的睫毛覆盖下,冰蓝色的瞳眸,带着温暖的笑意向我靠近。
我从未想过在中国会有人拥有这种颜色的眼睛,仿佛能夺人魂魄。是混血儿吗?
“你没事吧?”如水晶般清爽透彻的声音。这是天籁传来的乐声吗?
我忍不住吞了下口水,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微笑着摸摸我的额头,好清凉好舒适的触感啊!我忍不住陶醉其中。这肯定是哪个剧组请来的大明星,正演戏呢。而且包准是个大牌,感觉比我以前接触过的那些明星都有真材实料多了。
唉,没想到摔个悬崖也能摔出这种艳遇来,真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
等等,悬崖!我狠狠地在心里咒了自己一通,一把抓住他的手,也许因为我手中滚烫的温度,他怔了下。但我并未察觉,一脸焦急地问道:“小雨呢?车上的其他人呢?”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我,漂亮的蓝眸满是担忧。(咳!不会是以为我烧傻了吧。)
我的心开始下沉,深深地吸了口气,为自己加油,抬头问道:“是你救了我?”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轻柔地嗓音如泉水流动般响起:“是步杀在山谷里发现你的,那时你身受重伤,高烧将死,是我救活你的。”
步杀?什么怪名字,应该是刚刚坐在火堆边的那个吧。我感激地朝他笑笑,不想牵动脸上伤口,痛得我龇牙咧嘴。但仍不忘继续问道:“那你们有没有看到我身旁还有其他人,或者旁边有没有车子之类……”
他仍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头单手轻柔地扶起我道:“姑娘,你的烧刚退下一点,伤口还没有痊愈。还是喝了药早点休息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端着碗药。修长的手指握在粗制瓷碗的边缘,在黑色药汁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晶莹白皙。
但此时的我却再也没有心情去欣赏那双手,去感激那份关心。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我全身的力气如一下子被抽空了般,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倒在他手上。
我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我身上发生了史上最烂的桥段——穿越时空。
不幸中的万幸,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虽然已经满是泥泞,但仍肯定是原来那件,本在我背上的包包也仍安静地躺在我手边。唉!至少我不是附身到别人身上吧!
到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右手上仍握着东西,我拿起来一看,脸色瞬间煞白。
那些坠崖前后的片段渐渐在脑中清晰起来,连带着那些我希望永远不要开启的久远记忆。
黝黑短小的金属躯壳,在现代,非警务人员佩带属于绝对违法的走私物品——□□!
那是……坠崖前,我跟那些歹徒撕打时夺过来的……
我暗地把枪藏在了身下,其实我有什么好心虚的,这个社会又不会有人认识它。
那男子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药已经凑到了我的嘴边,闻着那味我就觉苦,可是看着对方关切真挚的眼睛,我却没辙,只得乖乖大口大口往下灌。
我此刻可说是完全躺在他怀里,他一只手环过我的脖子凌空将我支撑住,另一只手轻柔却有力地拿着瓷碗喂我喝药。闻着从他身上散发来的,淡淡的混杂着幽谷气息的男子特有味道,我竟有些迷醉了。胸口似有股暖流,一忽儿窜了上来,脸瞬间发烫。
我有些尴尬,喝药地速度也不自觉慢了下来,几乎都快忘了这药的苦了。他却也不催,只是微笑地轻柔地,看着我。冰蓝色的瞳眸仿佛夹着几分暖意在说:“别急,慢慢来。”
我楞了下,忙一口把碗里的药全喝光,苦味此时才一股脑儿都窜了上来。
他看着我皱眉,牵动伤口,不禁也抿了抿薄唇,眼含歉意。
想来他也是没辙,在这荒郊野地能找到药材已经算很本事了,哪里去找甜味的食物啊!
我一把夺过手边的包包,拿出两颗“德芙”巧克力,这是小雨每天都会为我放进去的,因为我总忘记吃早饭,她说这个补充体力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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