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逐芳抵达之前,子虚甚至做好了出去帮忙的准备。
他没想过戚逐芳能把门推开。
“我们还有八个小时。”
青年走在前面,“子弹的麻醉效果最长可以持续十二个小时,出于保险考虑,最好从比赛开始的那一刻开始算。”
密大校园内横七竖八躺着“尸体”,还没有到下一次广播时间,校园内安静到只能听见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时间已经比我预计中充裕太多了。”
子虚紧跟在祂身后,尚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你已经把所有人都淘汰了吗?”
“当然不是。”
戚逐芳轻巧跨过前方的障碍物,“我只是解决了教授们,扫平最后阻碍而已。”
青年以一种异常轻松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原本想好要夸奖如何厉害祂的子虚有一瞬间的卡壳,话到嘴边,又被吞下了。
“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图书管理员改口问道。
戚逐芳摇头,依旧朝西海岸的方向走,“小事罢了,不算什么。”
祂随口问道:“召唤完犹格·索托斯之后要做什么?”
“之后”
子虚抬头看,陷入沉思。
苍穹湛蓝,偶有海鸟飞过,不见一丝云彩。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接下来的事情等接下来再说吧。”
他冲戚逐芳的背影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份附魔强化方面的炼金术手稿,就放在书桌上,你应该会喜欢。”
“那天你帮我捡草稿的时候,我注意到你多看了那个公式几眼。”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戚逐芳想起来。
祂不理解为什么子虚会说起这个,但还是向他表达了谢意
——尽管那部分知识当时就已经在祂的大脑中自动解锁了,那份手稿可能毫无作用。
小小的插曲过后,他们继续往前走。
子虚走得并不快,慢吞吞的,脚步声沉重。
作为信徒,即将召唤自己信仰的唯一存在,祈求其垂怜,利用其达成夙愿。
他本应期待,本应喜悦。
然而,然而。
戚逐芳走在前面。
考虑到子虚可能已经很久没有怎么消耗过体力了,祂稍微放慢了速度,却没有回头。
祂接近子虚本来就带有某种目的。
子虚究竟想了些什么,邪神并不关心。
祂只要保证结果就可以了。
至于犹格索托斯会不会实现这个可怜之人的愿望,又是以何种方式实现这个愿望,与祂何干?
他们来到了西海岸。
这里距离后山和岛上的森林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礁石在砂砾则还要在往前走,直至与海浪的交界处才能看到。
现在要做的,就是建好石塔,准备仪式,召唤犹格·索托斯了。
在场的是半个人类和一个纯正非人类。
哪怕没有□□与机械协助,也很快收集到了足够的礁石。
搭建石塔的时候,子虚并没有刻意区分大小,只是将塔总体的形状维持在了某个平衡状态。
戚逐芳看着他一笔一划地画完法阵。
可能因为选定的地形是沙滩,有几个线条比较扭曲,不太标准。
“需要我和你一起念召唤词吗?”邪神相当贴心地询问道。
“可能要先休息一会儿。”
子虚喘着气,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召唤开始之前,必须要确保有足够的体力。”
“仪式我来主持,你在旁边等着就好。”
戚逐芳发问只是出于礼节,参不参与召唤,都不会对祂产生任何影响。
祂只是想快点召唤犹格·索托斯。
祂跑去远处,从树上摘了个椰子,希望子虚的体力能快点回复。
子虚把椰子放到一边,并没有动,反而说起了别的话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自己可能做错了一件事,接下来会怎么办?”他忍不住问道。
“只是可能做错。”戚逐芳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就算真的做错了又怎么样?”
“感到后悔,想要弥补。”子虚说,“做错事情都会有这种感觉。”
“在已发生的事实面前,这些都没有用。”
戚逐芳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后悔不曾让死者复苏,弥补更是惨白无力。”
祂未曾意识到自己有多冷漠残忍,也无视了子虚灰败下去的面色,“人所能做的,就是避免再犯下重复的错误。”
子虚大概是又想到了那几个死掉的调查员了。
“或许吧。”子虚弱地冲祂笑了一声,“不过确实应该吸取教训。”
“吸取教训往往是最难的。”
戚逐芳习惯性补充,“毕竟人总是重复犯同样的错误,永远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子虚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而是伸手,挽起袖子,“我休息好了。”
“稍微退远一些。”
戚逐芳做了个ok的手势,正准备往法阵外面走,子虚突然喊了声祂的名字。
“等等,身上的校徽给我。”
戚逐芳解下别在衣服上的密大校徽,随手抛给了他,“校徽怎么了?”
子虚把他的校徽攥在手心,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为了更保险一点而已。”
短促有力的字节从图书管理员口中吐出。
吟唱犹格·索托斯请神术的同时,他从怀中掏出来一本残破的,书页泛黄的古老书籍。
书页在狂风中乱舞般作响,整个岛屿都震动起来。
湛蓝无云的天空瞬间变得暗沉,紫到近乎发黑的地步。
它似乎在阴沉地往下压,与岛屿的距离越来越近,像是发生了某种扭曲。无形的气流涌动,空间的界限变得无比清晰。
海水开始倒灌。
巨大的浪潮之中,雷声轰隆作响,几乎要贯彻天空的电光把世界照得雪亮。
附近栖息的海鸥与藏身远处树林中的生物都不受控制地狂奔躁动,到处都是不安的气息。
在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中,子虚吟唱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不是错觉,戚逐芳确实看见他分神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闪电劈在石塔上。
某种奇异的力量如水波般散开,带着难以言喻的邪恶气息。
从拍打上来的浪潮开始,海水开始变色,成片翻着肚皮的死鱼浮出海面,泛起一阵又一阵的腥臭。
海域的生命力正被剥离。
随着这股力量的降临,有什么在戚逐芳的胸腔中震动,带着某种模糊的信号,在祂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些不成段的断句和词语。
祂皱起眉,随即发现到它毫无降临的喜悦,更不是对信徒的回应。
而是被蝼蚁冒犯后的本能不悦。
戚逐芳猛地意识到什么。
祂几乎是即刻冲进了召唤阵的范围内,试图打断子虚:“……你在做什么?”
子虚并没有回答,只是冲祂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口中咒文未停。
仪式已经进行到了后半段,也与戚逐芳认知中的正确召唤方法差异越来越大。
有人擅自改动了召唤词。
并以这个为前提,对法阵做了一些修改。
子虚是故意画歪那几根线条的。
这绝不是召唤犹格·索托斯,让其降临的仪式。
被低维生物愚弄,被虚伪的表象蒙骗。
踏入召唤犹格·索托斯的法阵后,那位门之主的情绪似乎也影响到了祂。
杀了眼前的人类,让他死在坍塌的空间,肢体扭曲,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仍感受着被凌迟的痛处。
戚逐芳忍不住升起这样的念头。
只有子虚死掉,一切才会回到正轨。
祂完全可以在此基础上继续进行召唤。
但奇异的念头阻止戚逐芳这样做。
见见这个胆大妄为之人结局的终局吧。某个声音这样说。
身后冒出的触手缩了回去,戚逐芳无比冷漠盯着他看,脸上犹如冰结。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子虚难道不痛苦吗?
“……抱歉。”子虚垂下眼,“没有提前和你说。”
“确实是我”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几乎止不住呜咽,奔溃般又哭又笑。
挣扎和痛苦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
“抱歉。”
“我只是觉得说出来非常可笑,没有开口的勇气。”
天空有巨大的豁口裂开。
透过那个豁口,无数重空间被叠加在在一起,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模糊星体不断生灭。
空间的层次还在不断叠加。
作为代价,他几乎瞬间瘦脱了形。
槁白从他的发尾开始蔓延,短短数秒,图书管理员已经变成了一具被人皮包裹着的骨头。
他失去神彩的,灰败的眸子里却出戚逐芳看不懂的奇异光芒。
“我悄悄在校徽上做了一点小手脚。”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很久之前,米戈们曾经也做过相当疯狂的举动虽然目前我们的科技非常简陋,但只是一点的话”
并非寄希望于神,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在极为有限的范围内做些什么。
把握所能把握之物,抓住那一丝微灭的光明。
以人的方式弥补过失。
这便是他在无数次的犹豫后做出的决定。
有什么东西在戚逐芳脑子里轰然炸开。
米戈们似乎从某个永眠不醒的存在身上采集过一些组织,制造了与祂们性质类似的存在。
祂知晓这件事后,曾表示过愤怒。
等等……那个真的是祂吗?
戚逐芳根本无法开口,子虚则是尽可能保存所剩无几的体力,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图书管理员安静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终于,在重叠的无限空间之后,他看到了那扇象征着唯一性的大门。
门之后,是岩石累积的王座。
犹格·索托斯的化身正高居其上,透过面纱,冷漠地俯视着宇宙中的一切。
蚁辈的挣扎与悔悟还不值得投以更多关注。
但祂看见了不远处的戚逐芳。
隔着无数时空,祂遥遥向戚逐芳投向一瞥,而后走下王座,进入突然出现巨大门扉中。
门之后还是门。
无数道门的后面,深渊之处,居住着散发着虹色辉光,不断聚合分裂的球体,门之主的真身。
超出感知范围,不存在被认知的可能,神经连带着大脑一起燃烧。
玻璃体和晶状体在眼眶中炸裂,视网膜陷入黑暗之前,子虚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想要记住他的样子。
图书管理员跌撞着冲进道裂缝。
以一种决然的姿态走入那片属于他良夜。
他试图超越时空的限制,触碰门后那不可描述之物的本体,凭借自己的力量窥探真实。
然而,在抵达之前,他便已经被无尽的时光磨灭,化为微小的原子或星辰,彻底消散在了那片空间中。
啪嗒一声。
属于戚逐芳的那枚校徽从天上掉落。
它本应同子虚一同归于虚无,但祂却无暇注意这个细节。
触手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黑云渐渐散去,在一层又一层大门关闭之前,祂终于从无数触手中聚拢逸散的思维,和犹格·索托斯遥遥相对。
难以言明,浑然一体的亲密感促使祂追逐那股力量而去。
坠入深海,或彻底消失于虚空之前。
有人猛地拽住祂,把祂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