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不情之请,就是要崔耕不仅不能拆穿李楷固的谎言,还得主动把这事儿认下来,承认是自己杀的秦勇。要不然,坠斤部仔细一调查,那不就露馅了吗?
李楷固循循善诱,道:“崔著作您想想,这秦勇不仅仅是军纪败坏,害了不少无辜的汉人百姓。在坠斤部中,他也是欺男霸女无所不为,人憎鬼厌的。您杀了他,那是为契丹和汉民两族除害啊,不知多少百姓要称您一声崔青天哩……”
“你就拉倒吧!这么好的事儿,奚王苏运不认,你李楷固不认,两位殿下也不认,咋偏让我认呢?”崔耕不屑地打断道:“废话少说,这个黑锅让本著作背,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但不知是什么条件?”
崔耕想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灭了坠斤部!至少也得把坠斤部的贵人一网打尽!”
“那怎么成?”李楷固、孙伯兴、孙仲立齐齐惊呼出声。
这回轮到崔耕循循善诱了,道:“怎么不成?不把坠斤部灭了,我崔二郎岂不是得时刻担心他们的报复?再说了,这对你们契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坠斤部一向与突变部不合,对可汗的命令阴奉阳违的,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一了百了!”
“呃……也不是没道理啊……”孙伯兴等人顿时意动。
崔耕趁热加了一把火,道:“大家想想,人家突厥可汗多威风啊?一声令下,全族莫敢不尊。而你们契丹可汗呢,却要受什么八部联盟会的掣肘。同样是可汗,咋差别那么大呢?难道大家就不想有所改变,让契丹真正一统?”
这话可算是说到众人的心里去了。
可汗权力不大,孙伯兴、孙仲立这两位殿下的含金量也不足啊。
就是对于契丹名将李楷固来说,如果孙万荣成为真正的契丹之主,他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当然了,李楷固毕竟是契丹名将,心思缜密,总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崔耕说服了。他迟疑道:“话虽如此,但此事关系重大,还得从长计议。一着不慎,我家可汗恐怕连汗位都坐不稳了。”
崔耕一咬牙,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道:“不会有什么不慎的,本官愿意为大汗查漏补缺。”
“啊?果真如此?”李楷固马上就眼前一亮,激动道:“崔著作有心的话,末将愿意促成此事!”
自从崔耕准确预言了李尽忠的死期之后,身上就很是披了一层神秘光环。
在李楷固看来,用不着他查漏补缺,只要在公开场合说几句,什么“坠斤部杀戮过多,恐遭天谴”“孙万荣代天行事,理应为契丹之主”之类的话,孙万荣就取得了大义的优势,收拾一个坠斤部,简直毫无难度。
更关键的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么一来二去的,崔耕岂不就真的为契丹人效力了吗?有如此“神人”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不过,崔耕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心中暗想,有了突厥参战,契丹人算是死定了。但契丹人口近百万,总不能全杀了吧?契丹八部其余七部我不管,但祸害了定州的坠斤部,本官绝不放过!
……
……
出了刘拱辰的鸡毛小店,崔耕等人快马加鞭,直奔营州方向而来。
一路之上,见汉族百姓流离失所,葬身沟壑,崔耕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这一日,终于到达了营州城外三十里。
彩棚高搭,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爆竹阵阵,孙万荣带着契丹百官亲自出迎。
这还是崔耕第一次见到孙万荣。
此人看年纪在四十左右,相貌与孙伯兴两兄弟有七八分相似,唯有那双眼睛,阴鸷、凶狠、桀骜不驯,与他一对眼,就令人非常不舒服。
孙万荣表面上倒是非常客气,抱拳拱手,道:“拉达米珠公主和崔著作一路辛苦,本汗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啊!”
崔耕也回礼,道“哪里,孙县公实在太客气了。”
孙万荣起兵反周之前,被武则天封为右玉钤卫将军、归诚州刺史,永乐县公,所以崔耕才如此称呼。
言外之意,当然是不承认孙万荣“可汗”的名号。
其实,崔耕这么称呼孙万荣,契丹人也能够理解。
首先,一见面就尊称孙万荣可汗,那不相当于投降了吗?堂堂的崔青天,腰杆子总不能这么软。另外,哪怕他真想投降契丹,现在人多眼杂,也得做做样子啊,要不然武则天知道了之后,崔耕在洛阳的家眷,那还有个好吗?
不过,契丹人理解,可不代表其他人也理解。
“大胆!什么县公?你应该称呼我家可汗为无上可汗才对!”
“对!你崔耕称呼可汗为县公,就是说契丹仍为大周之臣,是可忍孰不可忍?还不赶快下跪请罪!”
两声大喝响起,听起来真是义愤填膺至极。谁啊?这是哪两位对契丹忠心耿耿的好汉?
崔耕循着人声望去,好悬鼻子都没被气歪了。原来,说话的是自己两个老熟人定州刺史孙彦高,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
他上下打量了范光烈几眼,口中“啧啧”连声,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诚不我欺啊!范参军,一年多不见,您就穿上浅绯官袍了,这升官的速度可真不慢啊!”
说到这个话题,范光烈倒是颇为自得,捋着自己的两撇小黑胡,笑吟吟地道:“本官现在乃定州长史,官居五品,可是与崔著作平级了。”
“定州长史?不对啊!”崔耕猛地一拍脑袋,阴阳怪气地道:“本官临出使突厥之前,可没见朝廷给您发升官的公文,而那时候,定州已经落入契丹之手了。现在问题来了,您这个定州长史到底是谁封的呢?”
拉大米珠也在一旁挤兑道:“要说周人封的,那时间不对。要说契丹人封的,这官袍不对。嘻嘻,范长史,你这个官总不能是自己封给自己的吧?”
“你……”
范光烈直羞得满面通红,勉强解释道:“契丹人占据定州,乃是为了反周复唐。本官暂居此位,是为代唐守土。”
“哦?代唐守土?不知这个唐,天子为谁?可给了您告身?”
范光烈被噎得直翻白眼,道:“虽无告身,但是有定州文武的推荐……”
“推荐就能当官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废话少说,告身拿来。”
“我有孙刺史签发的命令。”
“废话少说,告身拿来!”
……
就这样,无论范光烈如何解释,崔耕都咬死了他没有告身,这个官就是自封的,直把这厮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最后,范光烈恼羞成怒道:“来人啊,崔耕侮辱可汗在前,不敬本官在后,把他抓起来,打二十板子!”
闻听此言,孙万荣不由得暗暗皱眉,他当然不希望崔耕挨打,但人家范光烈是为自己说话啊,这时候出言阻止,不大合适吧?
再说了,从名义上讲,范光烈还是唐朝官员,自己也无权下命令啊。这虽然是块遮羞布,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能不揭开,就不揭开的好。
这可咋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崔耕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