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光当然知道县令没权力直接撤县尉的职,不过身为一县主官真的上表弹劾他,也真够他喝一壶的。
雍光挠了挠脑袋,吱吱唔唔道:“不是卑职管不了手下,只是孟神爽他……他……要不,大人给我个手令?”
手令?
老子身为一县父母官,公堂之上对一个犯人用刑,还要自己下一道手令让衙役们动手?
崔耕傻眼了,普天下的县衙都没这个规矩。这完全就是脱裤子放屁,多废一道手续!
不过,雍光毕竟是县衙内第一个对自己主动示好的人,崔耕也不想对他逼迫太甚,暗骂了一身“怂货”之后,亲笔写了条陈给他。
雍光接过手令,这才咋咋呼呼道:“动手!赶紧动手!县尊大人有令,谁还敢不卖力气,立即开革。呃……钱飞、李壮,你们上!”
“喏!”
顿时,有两个衙役上前,道:“赵刑曹,别让兄弟们为难,您请吧。”
赵明宇也不和他们计较,恶狠狠地盯住崔耕,怨毒无比说道:“好,这三十板子我记下了!姓崔的,我看你这县令能当几天?真的罢了官,我保准你走不出这扬州城!”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崔耕冷哼一声,连看都懒得看赵明宇一眼,径直对那两个衙役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打!告诉你们,本官也是做过县尉的,行刑的规矩我懂。要是这姓赵的三个月内下得了地,你们俩就替他把剩下的日子给扛了!”
“小的不敢。”
话音刚落,钱飞、李壮对视一眼同时出腿,赵明宇“哎呦”一声前趴在地。
“赵刑曹您自求多福吧,我们哥俩上指下派,也是没办法啊!”
嘴上说得客气,但这二位的手底下可一点也没放松。
板子高高举,重重落,发出阵阵闷响,震得人心里发颤。
很快地,三十板子打完,赵明宇的屁股红肿高大,却是连点肉皮都没破!
崔耕知道里头的门道,真打得血肉模糊,那就是皮外伤,养几天就会好了。但赵明宇这样的伤势才是最狠的,淤血堆积在内,火毒发不出来,恐怕赵明宇回去之后就得开始发高烧了。
别说三个月了不下床了,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都不好说!
行啊,看来这江都县衙内还是有人积极向自己靠拢的。就是雍光专门挑了这么俩人,恐怕也是大有深意。
崔耕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继续命令道:“给本官把这厮扔出去,别在公堂上碍眼。”
“是!”
钱飞、李壮抬起赵明宇往外就走,可还没走多远呢,就有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孟神爽来了!”
顿时,除了崔耕一行外,人人色变!
雍光更是着急地道:“坏了!孟神爽怎么来得这么快?我这还什么都没准备呢。要不,卑职先抵挡一阵,大人你先躲一躲?”
崔耕微微皱眉,镇定道:“躲什么?他孟神爽再嚣张,难不成还敢带人攻打县衙?既然来了,本官便亲自会会他。”
不过话说完,屁股却没有挪窝的意思,而是直接一拍惊堂木,高宣一声:“来呀,带孟神爽!”
好家伙,众人看崔县令这架势,压根儿就没把孟神爽当成什么丽竞门的江南总管,而是当做了治下草民一枚,要准备当堂问案。
雍光急的坐卧不宁,急道:“大人您倒是起身去迎……”
“嗯?本县迎他?他孟神爽无品无秩,本县乃江都县主政父母,你让本县去迎他?雍光,你没事儿吧?”
“那卑职代大人迎一下!”
唯恐崔耕劝阻,雍光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不消一会儿,雍光头前带路,一个国字脸的黑壮汉带着八个伴当走了进来。
“……”
这帮人一现公堂,两班站着的衙役们别说敲水火棍了,连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堂内的气氛顿时凝重无比。
崔耕本来还打算利用孟神爽如今无品无秩的布衣身份,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呢。不过见着眼前公堂上的状况,他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姓孟的果然是恶贯满盈,在扬州城积威甚久,衙役们见他就跟见了老鼠似的,此计不可行。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雍光见不是事,赶紧打了个哈哈,为双方引荐了起来:“崔县令,这位就是……”
“不劳雍县尉费心了。”
那黑大汉大手一挥,看向崔耕道:“某家正是丽竞门江南总管孟神海。虽无官秩,但论权势比你这个江都县令只高不低。怎么?咱们就这么说话吗?”
崔耕心中思绪万千,但仍一脸淡笑,道:“丽竞门的名号,本县自然听过。宋根海,给孟大总管搬个座位来。”
“好嘞!”
宋根海这时还挺鸡贼,转身就找了三寸来高小圆凳,道:“孟总管,请吧!”
孟神海身材高大,刚才站着的时候,还能和坐在公堂之上的崔耕平视。但往这个小凳上一坐,平白了矮了一大截儿,说话都需仰着头。无形之中,两人的地位瞬间高下立判。
“你……”
孟神海脸上的愠色一闪即逝,不过最终还是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冷哼道:“崔县令,借这种小手段来羞辱某家,你觉得有意思吗?”
“唔?我觉得很有意思啊!”
崔耕针锋相对,道:“姓孟的,你我之间是敌非友。难不成你还指望本官对你客客气气,以上宾之礼相待之?你身后的主子是谁,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如今来俊臣领衔着丽竞门在大唐各州府的耳目,自然就是孟神爽身后的主子。来俊臣和崔耕的关系如何,已经明摆在桌面上了。
“嘿嘿,那也不尽然,来中丞是来中丞,孟某是孟某。”
谁知孟神爽突然换了一副脸皮,看似诚恳地说道:“来中丞和狄相之间的事儿,跟你我这些过河小卒又有啥关系?某家虽身为丽竞门在江南的大总管,但也不想多数强敌。在扬州地界儿,能遮掩的一定会帮崔县令遮掩。你说上层之间的博弈,咱俩何苦斗得死去活来,不是?”
崔耕呵呵冷笑,这种屁话,你特么的哄鬼去吧!
你孟神爽要真敢对来俊臣阳奉阴违,来俊臣能让你坐稳丽竞门江南总管的位置?你丫能把我衙门里的人吓成这样?
不过孟神爽能这么说,说明对方不想与自己的关系搞得太僵,五大三粗的外表下居然还有颗隐忍的心,看来能坐上丽竞门江南总管的位置,果然不是易于之辈。
随即,崔耕对此人也高看了几分,不疼不痒地回了一句:“好,那就依孟总管之言。以后,只要你不来惹本县,那本县也不会主动招惹你们丽竞门。”
孟神爽唔了一声,又道:“那崔县令今天抓了张七郎,还有孟某的二十多个手下,不如现在就将他们放了,如何?”
“放了他们?”
崔耕摇了摇头,没有半分回转余地的说道:“不好意思,孟总管你这是强人所难啊。以张七郎为首的这些人,不仅公然敲诈外地客商,还堂而皇之地视人命如草芥。而且从他们叫嚣的言语中,本官断定他们干这种事儿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既然他们犯了朝廷的王法,当然就得依律治罪。”
“哦?是吗?那好吧,孟某就不为难崔县令了。”
孟神爽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这…这就走了?
崔耕被孟神爽的举动给弄得有些愕然,按照套路,他不应该是非常嚣张地威胁自己,如果不放他的那些手下,会如何如何的吗?
倏地,转身走了几步的孟神爽陡然驻足,冷哼一声,道:“崔县令,你不会以为抓了他们扣了罪名,就会让孟某措手不及吧?呵呵,只要孟某放出口风去,这样的废物要多少有多少。崔县令你愿意留,就统统都留着吧。”
“喂,姓孟的,你不是来要人,你今天来见我家大人干啥?”宋根海也被孟神爽的举动给看傻眼了,不由脱口问道。
“嘿嘿,某家就是想和崔县令见一面罢了。”
孟神爽也不回头看宋根海,像是在跟崔耕继续说话似的,意味深长地说道:“崔县令做得很对,他们犯了法,就应当受律法的制裁,岂能姑息?嘿嘿,崔县令啊,咱们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很长哩!”
说完,他竟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冲崔耕微微抱拳拱手,语气平和道:“崔县令,刚才忘了说,初次见面,幸会幸会!孟某先行告辞了!“
一言落罢,人已经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门外。
好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孟神爽啊!
崔耕暗暗诧异一声。
眼下姓孟的离开,也就没必要摆这副升堂问案的架势了,随即他挥了挥手,令衙役们退下。
堂中,只剩下了崔耕一行以及县尉雍光和崔秀芳。
至于主簿夏荣?孟神爽还没进来的时候,这厮就偷偷地滑脚了。
众人回味着刚才孟神爽突来公堂之上的一幕,宋根海大感奇怪,不由纳闷道:“这孟神爽不是还挺好说话的吗?而且也是挺识大体顾大局的,怎么不像你们传言中那么凶狠毒辣啊?”
“你看走眼了!”
雍光连连摇头,道:“这人就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你莫被他骗了。当初包同玉还和他交朋友呢,结果怎么着?设套下手的时候,这厮可一点都没手软。”
说着,他又扭头对崔耕道:“县尊大人,听下官一句劝,不如将张七郎还有那几个冒犯了您的小贼,撒手放了吧!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呵呵,雍县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跟孟神爽之间可没那么简单。如今都摆到桌面上来说了,我也不对你藏着掖着,我与他可不是几个小贼的问题……”
雍光乃是江都县尉,又是熟稔江都的地头蛇,要对付孟神爽,今后少不得此人的配合。
所以,崔耕也不隐瞒,将自己和来俊臣的恩怨说一遍,只是略过了新任扬州刺史兼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张潜一事不提。
雍光听崔耕讲毕,竟还涉及到来俊臣、狄仁杰乃是武三思武承嗣等朝廷大佬,瞬间,大黑脸都吓绿了,惊恐喃喃道:“这…这…这可咋好?这回,咱们江都县衙岂不是要和江南丽竞门死磕到底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怂!
旁边的宋根海见着堂堂一县县尉的雍光就这点出息,不由想起当初也是怂包一枚的自己来,情不自禁揶揄道:“雍县尉这胆儿可有点太那啥看哈…江南丽竞门利害,我家大人也不是泥塑的。当初武三忠怎么着?堂堂岭南道安抚使,还和陛下沾亲带故,结果还不是被我家大人给斗倒了?他孟神爽再厉害,背景再扎手,还能比武三忠强?”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也亏了雍光这个江都县尉,被宋根海这么挤兑,竟然还没半点脾气。他不迭连声应和着,但目光闪烁,很显然心中并不那么坚定。
崔耕看得出来,孟神爽和丽竞门在江都县衙这票官员胥吏的心目中,已经是积威甚久,谈孟色变了。
随即,他说道:“雍县尉,你若是实在不想淌本县与孟神爽这滩浑水,大可辞官不做,莫要勉强为难自己。”
“我……”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雍光的确硬气不起来,无奈道:“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崔耕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平心而论,这雍光虽然打心底惧怕孟神爽和丽竞门,但人并不坏,最重要的是,这厮确实是心向着自己这边的。
如果雍光真的因为不愿和孟神爽作对而选择辞官不坐,那接下来还真有点不好办
首先,一旦雍光辞官不做,那么新一任的江都县尉,肯定会通过江都县各方角力产生,若最终是丽竞门的人得了这个位置,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其次,自己新官上任就把县尉给挤走了,这对自己的官场风评也不好。
但是,他这也是实属无奈。
因为事关与丽竞门的对弈,江都县尉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容不得首鼠两端之人,所以自己不得不逼他作出抉择。
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一旁久久不语的崔秀芳提醒道:“崔县令,别琢磨雍县尉了。你啊,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孟神爽手下聚拢来数百亡命之徒不说,身边带的那八个高手。论武技,这八人都不在奴家之下。他们兴许不敢光明正大地攻打县衙,但哪天大人上街闲转,未必就不敢行刺。”
“竟猖狂若斯!”
听了崔秀芳的话,崔耕心里边还真有点打鼓。
崔秀芳的本事他见过,最低估算,力敌十来个军士绝无问题。
为了防备孟神爽那边八名高手齐出,自己难道每次都带一百多人护卫?满打满算,县衙的衙役们也不到二百啊。
自己抽出一多半去,江都县的治安不要维持啦?
唯一的法子,自己身边也找几个高手护卫!
封常清算一个!
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封常清这么个大活人。
身边护卫之人,还得再找几个。
有了!
想到这里,崔耕对着崔秀芳抿嘴而笑,勾勾手道:“既然如此,那从今日起,本官的人身安全就靠秀芳你贴身保护了!”
“这怎么行?”崔秀芳第一反应,是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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