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试过一次意外差点没命。”徐武目光盯着原处,动也没动,仿佛穿透了某些空间,回到了记忆里去,足足几分钟后才说:“我老家有一口井,是个枯井,村里的小孩都喜欢去那里玩,结果有一次我很倒霉,五岁那年我自己去井边玩的时候不慎摔进井里,那时候,只能用一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来形容。”
“在井底,我足足困了十几个小时,直到我父母现我从白天开始就一直没回过家,这才动了村里的人一起出来找我,当他们在枯井里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虚脱了,因为恐惧,也因为饥饿。”
秦飞静静地听,徐武的个人经历肯定和他之后的故事有关。
童年,如果遭受徐武这样的经历,兴许对心灵的打击是致命的。
“不过所幸的是我恢复很快,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几天后我又活蹦乱跳了,事情似乎就成了过去。”
他苦笑地摇摇头。
“直到高中,有一回我随父亲到城里去办事,到了一栋大楼里,那是我第一次坐电梯,也是这一次,我才知道自己和普通人有些不同……”
“当我第一次走入电梯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汗,心跳加,仿佛电梯的墙壁都在朝我挤压过来。电梯门关起来的一刹那,我就崩溃了,感觉呼吸都无法继续,人要窒息过去,我在电梯里大吵大闹,差点哭了起来。”
秦飞脱口而出:“是你小时候在井里受过惊吓,产生了幽闭恐惧症?”
徐武点点头:“没错,我父亲后来带我去看医生,我才第一次从医生口中听到过这个词。”
顿了顿,徐武又道:“不过,我父亲倒是松了口气,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我的幽闭恐惧症不算严重,除非到了密闭的空间里,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就没放在心上,反正乡下地方也没什么电梯,我当年也没想过自己要到大城市里工作,就这么没再管它。”
秦飞心里似乎明白了,徐武被淘汰,恐怕和这个心理病症有着直接的关系。
可是现在在潜艇里,怎么他有没事人一样?
“老徐,你的病……”
“你是说现在吗?在潜艇里为什么没事?”
秦飞说:“对,如果你在电梯里都会不舒服,那么在潜艇里你绝对待不下去,可是我看你没问题嘛。”
“先说说我为什么可以参加二次选拔的事情吧。”徐武说:“我第一次参加选训,何平过关了,我就是在现在这个环节被淘汰,我甚至连潜艇都不敢上……只要一上来,就十分恐惧,别说搞什么爬管训练了,就连走路都走不动。在大队里的时候,水下训练不是必训科目,大队长觉得我虽然这方面有问题,但是其他地方都很优秀,所以就不强迫我参加这种训练……”
“当年你就是这么被淘汰的?”秦飞问。
徐武点头道:“没错,就这样,我自己选择了退出,回了原部队。”
“可是……”
“可是现在怎么又在这里了?”
“嗯。”
“本来一个落选的学员,加上还有心理疾病,是不可能再有机会重新回到这里。”徐武说:“这就是我和你刚才说过,那个关于2o3部队的不成文规矩。”
“那个规矩指的是什么?”
徐武痛苦地捂上了自己的脸,肩头抽动了几下,最后不得不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那个规矩是,如果2o3部队成员牺牲,他之前的遗嘱里提到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都可以得到满足……”
秦飞心头大震,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意说出来。
“何平牺牲了,在一次任务中。他的遗嘱里,特别注明了一条,让部队给我第二次机会,他知道我很想进2o3部队,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了……”
“雷队拿着这份遗嘱找到我的时候,我看着它……我长这么大,没哭过一次,小时候我爹拿藤条抽我,我都没哭过,在部队里,我吃了所有人几倍的苦才夺下了‘枪王’的称号,为了训练快出枪,我虎口上的皮都磨掉了几层,我没哭,军区大比武,我应用战术拿了第一名,没人知道我磨破了7套迷彩服,手肘、膝盖都磨烂了,我也没哭;那天我捧着何平的遗书,我哭了整整一天……我的好战友啊……我的那个傻战友……他不给自己提什么要求,却要2o3部队给我开一次后门,让我有第二次参选的机会……”
徐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抽泣起来。
秦飞的喉咙如同堵上了一块铅,说不出的难受,眼角不知不觉已经湿了。
徐武没有描述过他跟何平之间的战友情如何如何,可是光看何平遗嘱中的这一条,就能知道俩人的关系深到何种程度。
他们之间,就是真正的生死之交那种,无须多言,只需要默默放在心底。我信任你,就如同我信任自己的手;我关心你,就如同关心自己的性命;你过的好,我就觉得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
操!
秦飞暗骂了自己一句,原本觉得自己经历过父亲的事情之后,在感情上已经有足够的抵抗能力,没想到徐武的故事瞬间就击溃了他的防线。
“老徐,别伤心了,我想你一定不会让何平失望的,现在你不也熬到这关了?何况你现在在潜艇里,不也没事了吗?”
“为了对得起何平,我命令自己一定要克服这个恐惧症,一定要击碎这个心理屏障。雷队离开之后,我开始训练自己,我不需要什么心理医生,我跟自己说,既然何平用命来给我一次机会,那么我自己就算不要命,也必须把这破病给客服了,别说他妈的是什么心理疾病,就算癌症,何平让我不死我也要拼命活着!”
“老徐!你一定行!”
“现在看来,进潜艇是没问题了。”
’徐武说:“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没事就让队里的战友把我半夜关在小包房里,从那里开始,后来空间缩小到我们训练用的坑道,那些窄小的坑道,我专门做了两扇铁门,让人没事就把我关进去,我一待就是一整天,最后让人把握关到装装备的大铁箱里,不管我怎么喊都绝对不给我开门,到点了才开。”
“现在看来,很有效果。”秦飞说。
徐武道:“暂时看起来是这样,不过后天的爬管训练,我一直心里没底,你要知道,爬管至少要在水下3o米,也许2o3部队的标准更高,管道8米,宽只有533毫米,身上还要背着潜水装,从那里爬出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只能一点点抠着鱼雷管的槽壁前进,在水下,那种可怕的静谧不是6地上能比的……”
他叹了口气,擦点眼角的泪水。
“我最担心的是进了管子爬不动,只能活活淹死在里头……雷队也找我私下谈过,他说我这种情况,风险会很大,也许会没命……”
“那你怎么决定?”秦飞问。
“我跟他说,要我签生死状什么都行,但是要我放弃,我只有俩字——绝不!我死,也要死在训练场上!否则就算去到黄泉,我都没脸去见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