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官制,上官抵步,下官迎接是理所当然。
不到者情节可大可小,不过,在场的老官僚一听就知道邹巡抚来者不善。
颜常武的散官官阶高至二品的骠骑将军,实授三品的台湾卫指挥使和四品的福建海防游击,邹巡抚不称人家是颜将军,而是从低来贬,那小子要倒霉了!
官亭里静悄悄,各人盘算着心思,有不喜颜常武的准备加入巡抚行列中给他好看,而看好颜常武的官员则准备给颜大少通风报信。
“颜常武何在?”邹维琏再问多一声,没见回答,他冷冷一笑,也不多言,与其他官员寒喧几句后,坐上官轿,鸣锣开道往福州城而去。
在抚衙大堂正式接印之后,开始理事,先后召见福建布政使(藩司)、福州知府、海防总兵、福建按察使(臬司,掌司法)、福建都指挥使(都司)和各卫所指挥使和参将等,问的问题老官僚一听,就知道这位巡抚大人是熟悉业务的,不好糊弄。
邹维琏招呼一声,询问海防总兵蓝邦宪道:“蓝大人,去岁部里解款二十万两白银,不知造舰几何?
蓝邦宪是晋江人氏,不敢怠慢,乃解释道:“中军船四艘、赶缯船三十艘,乌艚船三十艘,均已完成!”
他一一说明参数,邹维琏默默地计较了一下,发现当中有水份,但也不多,可以接受,遂点头赞扬道:“蓝总兵花了很多心思啊!”
“不敢当,那是熊总督的功劳,下官愧不敢当!”蓝邦宪点头哈腰地道。
“熊总督有功于国!”邹维琏拱手道。
他又问道:“诸舰只有船头船尾炮,火力不够强,远战用火枪弓箭,近战靠帮,为什么不用红毛番的夹板船?火力猛,速度快!”
“红毛番的夹板船上火器犀利,确实厉害,但造价昂贵!”蓝邦宪苦笑道:“如我们用上的二十万两银子,顶多买下一艘70门火炮的三级战列舰!”
见巡抚有种想与东南府“碰一碰”的迹象,你巡抚与东南府鬼打鬼,就不要预我,于是他介绍道:“东南府现有三级战列舰六艘,还在建二艘,未来可能还有六艘!”
听得邹巡抚很是不爽,他X的,究竟谁才是朝廷水师!
不过他在福建做过官,知道福建走私猖獗,也渐渐了解到:“我朝严禁通洋,片板不得入海,而商贾垄断,厚赂守口官兵,潜通东南府,以达厦门,然后通贩各国。凡中国各货,海外皆仰资东南府。于是通洋之利,每船皆付东南府二千银元,惟东南府独得,财用益饶。”
朝廷的钱都给了东南府,岂有此理!
……
新官上任三把火,邹维琏一到,就革了二个参将,三个道员和四个府县官员的官职,于是福建官场上下凛然。
大家小心谨慎,以免被巡抚大人捉到痛脚。
然后他出火牌(专为传递军情的凭证),着海防游击颜常武到福州进见!
颜常武以“偶感风寒”托病不来!
开玩笑,老熊在的时候,小颜都不敢上岸,邹巡抚明摆着不怀好意,小颜更不敢来了。
邹维琏心中不悦,嘴里倒也没说什么。
做得封疆大吏,自然知道分寸,直接用印宣布小颜是谋逆固然痛快,但是对方军舰逼来,拿什么去抵挡对方的大炮?
固然小颜的诸多事务受到影响,可是闽省没有制他舰队的能力,被他封锁海面,邹巡抚也吃不了兜着走,须知皇帝旨意有着“力保东南安靖,勿使该部寻机滋事为要。”
……
邹维琏亲临月港!
他是官,我们是贼(或者是附贼人士),月港中的头面人物再怎么不自在,只得集体去见他。
月港乃弹丸之地,无法抗拒朝廷大军。
邹维琏还是守点规矩,只在野外设帐,没进月港。
他虽然厉害,但身为东林党人氏,哪还不知道月港里官商利益纠葛,不是他区区一个巡抚能够搞得定的。
与诸人见了面,虚情假意地赞扬了月港一番后,邹巡抚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他要打秋风!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什么抱负都无法完成。
巡抚大人要打的秋风可不是小数目,少少银钱,你都不好意思开出口来给他。
国朝的人情世故从来都是这样:巡抚大人不可过份,但他的面子也必须给,哪怕你后台老板是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或者宫里的大TJ!
邹维琏明摆着有备而来,月港内实力雄厚的商行、银号的掌柜都坐在前面,一一点到名字,其中瑞兴、月圆和港生三大银号更被他重点点名。
“……你们与海上的业务繁忙,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更要为国多多出力!”邹维琏含蓄地道。
大家心中却是通透,巡抚大人那是在敲打三个银号,说他们与海贼勾结,他们必须大出血,否则难说后果!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三大银号大量放贷给东南府,一定程度上给予东南府插上了飞翔的翅膀!
月圆和港生两银号的大掌柜都看着瑞兴银号的大掌柜陈一川,唯他马首是瞻。
陈一川脸上不动声色地道:“禀巡抚大人,我等皆良善民众,经营的小本生意,承蒙巡抚大人错爱,怎么也得意思意思,敝银号先捐一万银元!”
邹维琏脸上笑容凝结,一万银元,打发叫花子啊!
信不信劳资现在就将你拿下!
理由非常现成,陈一川的侄子陈和彬是东南府的高官,可以从贼为名宣布捉拿陈和彬,再以“连坐”和“附逆”的名义将陈一川给拘了。
至于与颜常武破脸,那也顾不上了。
陈一川继续道:“一万银元确实拿不上台面,敝银号大量放贷在外,敝人先回银号里,看看能够调动多少头寸,再来回报巡抚大人!”
邹维琏沉得住气,不为已甚,心忖劳资就看你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
瑞兴银号账房里气氛沉重,瑞兴陈一川、月圆徐大掌柜和港生王大掌柜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这钱,我是绝对不会出的!”陈一川断然地道。
作出这种选择非常不容易,民不与官斗是正理(哪怕你这个民背后有大官),邹巡抚是福建官场的第一人,堪称一手遮天不为过。
你若逆了他,他将你拿下,哪怕你背后有人,就算最终摆平邹巡抚,可你已经被他弄坏了!
甚至不排除你成为弃子!
只是相比于怕邹巡抚,陈一川更怕东南府的颜常武。
流水的官,铁打的东南府!
这小子太年轻了,只要他不出意外,都是他一直做下去的龙头老大。
他才多少岁啊?过多三十年不过是五十岁,而地方巡抚一任顶多三年!
东南府有大舰上百,福建水师不过是小船上百。
东南府舰队英勇善战,控制着广大海域,福建水师只能在江河近海里玩耍。
什么样的选择用屁股想都明白!
……
当邹维琏接到报告说三大银号都以“东主有喜,回乡饮酒”的名义齐齐关门时,不由得脸色铁青,连说三声:“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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