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窖里休息了一,决定返回。
神明造线,几股金光拧成一条粗绳,绕满木箱整个表面,禁锢里头那个诡谲神像。
河神示意赵游:“可以了,你试试。”
唯有赵游不受神像影响,神像只能靠他带回去。纯金一人高的神像,木箱钉满铁钉更难以下手,最后是河神搭了一把手,施术法减轻赵游负担。
赵游看金光制的绳子,满脑子却全都是刚才复活菩萨时的绮丽,他想到出了神。
河神还很有耐等了一,金光绳才打了一下赵游的腰侧。
“什么呆呢?”
“哦、哦哦。”
赵游含糊飞快应,他伸出手,四条绳子的端头就自动在他腋下分别打了结,身上背重负,他眼神却飞飘,状似毫无目的,满窖绕,最后一眼才敢去看真正想看。
蔺怀生也在注视他,莫名的赵游被看得有些慌张,他突然憋一股气,仿佛要做给谁看,结果起势猛,差点连人带箱往摔了个大跟头。
赵游好不容易站稳后,与众人面面相觑。
“原来……也不重?”
蔺怀生实在也为他松了口气。
忽然,汪旸道:“能别这么冒失行吗?金身万一掉出来,我们几个都要完。”
身为亲近的朋友,汪旸的口吻有些冲了,好像里憋什么邪火似的。方才他避开蔺怀生的示好,场面一度尴尬,他人却仿若不觉般径直走到角落,谁也不。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开口的第一句话。
赵游脾气好,但也不是泥善人,他竟然当即就刺了一句。
“汪旸你吃火药了语气这么冲?”
两人的冲突来得莫名,就在蔺怀生想是否要劝一劝的时候,汪旸却没有再应。他倚在昏暗的墙角,叫人不明白他里在想什么。
赵游到底不愿意和朋友吵,他抿了抿嘴,意识到自己也有些过激,之后的腹诽声音小得倒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明白了。
“这又像个哑炮……”
河神冷眼旁观完,道:“那现在就走吧。”
“早点回去,以免突生意外。”
河神冷静陈述道:“我有预感,这尊神像诡异的方还不止此。只要还把神像随身带,之后还生更多事。”
河神这句话实际上是一种隐晦的提醒和试探,但没有谁现在提议要把金身留下。尽管他们对于神像的归属和用途从未有过公开、正式的讨论,但也照不宣:神像不可能留在这里。
蔺怀生:“我赞同河君。”
“赵游。”
被蔺怀生点名的赵游下意识抓紧绳子、挺直了背,木箱子直直戳窖的豁口。蔺怀生松开手中伞柄,油纸伞赵游飞去,最后遮住他和木箱。而蔺怀生自己则毫无屏障。
“菩萨!”
赵游一看,立刻急了,连汪旸也变了脸色,两人情急之中都忘了此时蔺怀生早已今非昔比。
蔺怀生微笑道:“没事,你撑。”
“菩萨你的身体……”
“无碍。”
不何时,河神走到菩萨身边和他并肩,他们之间有一丝间隙,却无人能够插足。赵游后后觉想明白了,原来神明和神明是这般相配啊……他的舌头顿时像是被猫儿吃了,赵游不再什么,只含糊点了点头。汪旸也是。
蔺怀生对赵游道:“谢谢你记挂。虽是泥身菩萨,可若什么都不做,也有些不过去了。”
原叫赵游走近,最后却是菩萨靠近。菩萨足尖微点,身轻燕跨过积水面,头顶、脚面,处处叫人为他胆战惊忧怕,他倒云淡风轻他的帛纱。
赵游忍不住去看他,看菩萨雪白肌肤上的臂钏,他不道自己想看出些什么,也许只是先叫汪旸紧紧攥,他没有机看过,所以今以一种弥补的态在补足。赵游看得够仔细,看明白那里什么也没有,菩萨是泥身,菩萨也是神,凡人握得再紧也没有留痕迹。而臂钏不是菩萨的象征,也不是菩萨的质,它只是菩萨锦上添花的装饰。那他在看什么?原来他只是不敢去看什么。
赵游觉得自己脑子很乱,纷纭庞杂的情绪全部都来冲撞,他没有一个抓到,更不要提想明白,而这份无为无力,让他在面对蔺怀生时有了一种胆怯,仿佛他不够格站在菩萨面。
忽然,赵游感觉身上一暖,他身上被雨淋湿后皱巴的衣服竟然全都暖干了。他不得不看菩萨。
蔺怀生指了指窖顶的破口。雨依然泻,可天色却全然暗了,在缭雾重雨中,天黑来得毫无征兆。
“你之,晚上湿衣服睡觉不舒服。赵游,你一路辛苦,再坚持一,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赵游有一瞬间的大脑放空。
出时那些微不足道的话突然被菩萨郑重掷回来,赵游接得好笨拙,但是他宁愿傻愣愣模样抱,也不愿意放下。原来汪旸也是不想放下,才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菩萨,”赵游问得突然,“你对信徒有要求吗?”
他的话让蔺怀生出乎意料。
菩萨还未答,河神却应道:“你还不行。”
赵游下意识追问:“我怎么不行?”
河神面对赵游这类傻气却不失赤诚的人类似乎态度要平和一些:“小子,你能解释得清楚你到底为什么在这座大山里此特殊吗?”
赵游:“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
他在重复之众人的推断,但话声渐小,他有点明白了河神的意。他从山外来,没有信仰,他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所以到底是一件事的特殊,还是种种特殊的叠加,没有人能够断定。赵游的特殊在当下仅此一例。
从眼下来看,他们需要赵游,需要赵游的这份特殊,那么最稳妥的方式,就是不要让赵游有任何改变。
赵游当然明白要以大局为先,但对于“赵游”这个平凡的个体而言,他却忽然有了一丝落空的委屈和不甘。他获得了直视菩萨的勇气,希望能够菩萨鉴真。他身上干燥了,眼神里却还湿漉漉,像雨天街角可怜巴巴的流浪小狗。年少时的真最盛大,也最廉价,赵游没有办法证明他的这颗真也足够独一无二,何况菩萨见过的真多,不因此感动。
于是他:“那等出去以后。”
青年在许承诺,也在菩萨讨要承诺。
“等离开以后,我可以供奉您吗?”
蔺怀生点了点头。
“走吧,我在面开路,就麻烦河君与汪旸在后头照应赵游,入夜了,大家都小。”
……
夜里的雨更有了寒秋的萧索,四周一片漆黑与死寂。赵游驮木箱子,目光需要时不时看脚下,以免自己踩空。他背上的木箱额外延伸出一条金光绳,队伍尾端的河神拿,替赵游分担神像的重量,并防止中途神像再生变故。赵游的方有一盏孤光,赵游亦步亦趋追随那个提灯的影子。
菩萨的做派古旧了,油纸伞,长柄灯,也不道菩萨活在什么时候。雨幕里那背影影影绰绰,赵游在伞里,费力去盯,却愈见得模糊,到最后那盏灯晕开了菩萨。脚下的泥泞消失了,也许他们不是在行路趔趄,而是在过风雨长廊。
后来,所有人的手中都有了一盏灯。赵游得到的最多。蔺怀生把灯缩小,银光作巧线,每一盏都系在赵游的伞沿,风吹灯摆,是夜里难得一见的萤虫。赵游当然道萤火虫不长这样子,他来自外乡来自钢筋水泥的城市,但此时此刻,他愿意相信这是菩萨予他的萤火虫。
赵游自娱自乐摇头晃脑,伞面也跟他晃动。
“我好像一个光的蘑菇。”
汪旸的声音从后而来:“漂亮的都是毒蘑菇。”
“往旁边看,看见树丛里的蛇了么,漂亮的,毒的。”
赵游什么也没见,但这才更加恐怖。
“真的?!”
他怀疑朋友是故意骗他,好看他出糗。
结果连蔺怀生也:“它不敢过来的。其实刚才还有獐子,没想到暴雨洪水之后,人与神寸步难行,草木走兽却有一线生机。”
忽然,河神喊了一声:“怀生。”
蔺怀生回应:“嗯,我看到了。”
赵游与汪旸还不明白,但蔺怀生停了下来,他们也随之停驻。
四人在原停了一,不在等什么,但渐渐的,稀疏的树丛中传来动静,像是有什么朝他们奔了过来。赵游下意识捏紧了木箱的绳子,做出防御姿势,下一刻,两个仓惶的人脸从树丛中冒了出来。蔺怀生手里的灯照亮他们的样子,大雨淋湿他们浑身,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但奇怪的是,他们脸上、身上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相反,他们的脸部显得滑腻腻的,雨水好像一层层从脸上淌下。
灯光照亮这几个村民的狂喜,但当他们看清面人时,却想遇到了世上最可怖的东开始慌不择路逃窜。
“菩萨……!”
“是菩萨!”
“快逃!”
事突然,蔺怀生他们都愣住了,竟叫那几人真的逃了,河神再想去搜索时,黑漆漆的山路间竟然再也看不到那几个村民的影子。
有菩萨的庇护,赵游现在该浑身暖和,但他牙齿却不自觉开始打颤。
“那、那些,他们……”
汪旸的声音也紧:“是白天从庙里逃走的那几人!”
这几个人不是河边的虚影,而是的确活的真人。但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他们被暴雨冲刷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为何在夜里又看到了仿佛安然无恙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