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散的头发因为低头的动作瞬间从肩膀两侧滑落下来,湛非鱼不得不将头发顺到了耳后,再低头,馄饨没吃到,头发又滑下来了。
看着脸颊气鼓鼓的小姑娘,殷无衍凤眸里有笑意闪过,却是起身将发带重新拿了回来,尔后站到湛非鱼身后。
修长的手指从左右两边各挑起一缕头发,并到一起后,用发带绑了起来,总算不耽搁小姑娘吃早饭。
“谢谢大哥哥。”湛非鱼咧嘴笑了起来,身为扎头发手残党的一员,在家是娘给她梳头,在老师这里有丫鬟帮忙。
湛非鱼每一次胳膊举的酸痛了,头发却没梳好,乱糟糟、毛糙糙的,让她一度怀疑怎么能有人自己给自己梳出那么精致的发髻来。
“无衍这是在养女儿吗?”裕亲王看的眼角直抽,那拿着长剑杀人的手竟然还会梳头发!
顾轻舟看的直冒酸水,没好气道:“我家小弟子有我这个老师养就可以了!”
这也幸好是殷无衍几乎比湛非鱼大了十岁,弱冠之龄已经可以娶亲生子了,否则顾轻舟绝对将人赶的远远的,别祸害了自己可爱乖巧的小弟子。
裕亲王斜睨了一眼不满的顾轻舟,不由嗤笑起来,“该!活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想当年,自己的娇娇对顾轻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时,裕亲王这个老父亲那叫一个心酸嫉妒啊,恨不能把顾轻舟发配到边疆去。
谁曾想他好不容易做好嫁女儿的准备了,顾轻舟竟然拒绝了,当时若不是王妃拼命拦住,裕亲王绝对能拿着他的偃月刀杀到学士府把顾轻舟活剐了。
这会看到顾轻舟一脸恼火的瞪着殷无衍,裕亲王摸着胡须笑的那叫一个痛快,无衍不愧是他们殷家的儿郎,干的漂亮!
径自进了屋,裕亲王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声音洪亮的问道:“无衍,你教小姑娘的那套拳法是怎么回事?”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着也该在军中推广,当然,禁龙卫倒不需要,这拳法也就让普通兵卒身手更强一点,禁龙卫那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精锐。
湛非鱼眼睛蹭一下瞪圆了,求助的看向坐对面的殷无衍。
“好好吃饭。”殷无衍声音依旧冰冷,看了一眼裕亲王道:“给小鱼防身用的。”
湛非鱼年纪小,军体拳有些招式被殷无衍给改了,等她身子骨长成之后,再练会更好。
还等着回答的裕亲王傻眼了,就这样?没了?
顾轻舟倒是笑了起来,若不是怕圣上那边起了疑心,又得防备着殷无衍的仇家狗急跳墙的报复,他更愿意让京城的人知道小弟子背后有禁龙卫指挥使,除非是嫌命长了,否则放眼大庆朝绝对没有人敢来招惹小弟子了。
这要是换个殷家小辈敢这样和他说话,裕亲王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可瞅着殷无衍那俊美却冷漠的脸,裕亲王忍了。
“无衍,我看这套拳法更适合军中使用。”裕亲王陪着笑脸,让脾气火爆的老王爷耐着性子说话,殷无衍绝对是大庆朝第一人。
看着一脸垂涎的裕亲王,顾轻舟慢悠悠的道:“那又如何?现在这套拳归我家小弟子了。”想要的话,总得拿东西来换,
“顾轻舟!你当本王不敢揍你吗?”一巴掌拍桌上,发怒的裕亲王虎目圆睁,怒视着挑事的顾轻舟。
要不是圣上护着,再加上他是个文人,身子骨不经打,裕亲王当年就想要揍人了。
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顾轻舟笑的云淡风轻,“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王爷不必动怒。”
完全不想大出血的裕亲王无视了顾轻舟,顺带也没管气息冷漠的殷无衍,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露出和善亲切的笑来。
“小鱼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这套军体拳若是放到军中,必定能边疆士卒们战斗力提升许多,多一个人活下来,他的父母就不会白发人送黑发,妻子不会失去丈夫,孩子不会没有父亲。”
裕亲王曾经驻扎边关二十年,他比任何人都懂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青山处处埋忠骨,若是能让将士们能活下来,他愿意舍下老脸向一个小姑娘请求。
湛非鱼看着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却依旧为将士们打算的裕亲王,不由点点头,“可以,不过他们必须知道这套拳是大哥哥拿出来的。”
饮水思源!湛非鱼并不在乎一套军体拳,但军中将士若是记下大哥哥的恩情,也许有一日会回报到大哥哥身上。
顾轻舟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笑的无辜的湛非鱼,小弟子胳膊肘又往外面拐了。
“可以倒是可以。”裕亲王看向波澜不惊的殷无衍,隐匿了眼底的一丝忧虑,“只怕过犹不及。”
裕亲王十六岁从军,二十五岁驻扎边关,整整二十年,虽然说用一身伤换来了无数的战功,可四十五岁的裕亲王并不愿意归京。
但他也清楚自己即使没有不臣之心,可身为帝王的堂兄并不放心,因此他只能解甲归田,在京城当一个不理朝政的闲王。
后来,先帝薨逝,当今圣上继位,边关也曾有过数次动乱,裕亲王再次披甲出征,只不过等战事平息后他还是个闲王,他这个堂侄比起先帝心胸要宽广,称得上是用人不疑。
可从二十来岁继位到如今快三十年了,圣上年纪大了,却也生出了多疑的毛病。
裕亲王自己倒无所谓,他已古稀之年,自己的两个儿子,长子在宗人府,次子却是个混不吝的,只要这大庆朝还姓殷,裕王府的子孙必定无忧。
裕亲王目光复杂的看向殷无衍,按辈分这小子也要喊自己一声叔爷,他算是被圣上养大的,只是天家无亲情,圣上如今信任这个侄子,不代表会一直信任。
皇位要传承下去,无衍的势力太大,圣上也会担忧自己的继承人压不住他,功高盖主四个字诛杀了多少忠臣义士。
看出气氛过于严肃,顾轻舟不由笑出声来,“若是无衍不方便,便让无衍挑个人出来。”
殷无衍要避嫌,想必他在军中亦有亲信,把功劳安到对方头上就解决了,何必弄的如此麻烦。
“此法可行。”裕亲王也认同的点点头,如此圣上也不会多心。
“大哥哥?”湛非鱼询问的看向殷无衍。
“不必如此麻烦,皇叔爷直接把拳法交给圣上。”殷无衍并不在意此事,否则他给湛非鱼改良招式后就会运作,不会等到让裕亲王发现军体拳才来谋划。
什么?裕亲王和顾轻舟又是气恼又是挫败,他们想着怎么给殷无衍谋好处,他却拒之门外!
湛非鱼也有些不解。
“吃饭。”殷无见小姑娘乌黑的双眼里透着失望,不由的心一软,沉声道:“你之前说的话忘记了?”
比起军中士兵的感激和推崇,湛非鱼提供的火药方子更具有杀伤力,有朝一日殷无衍如果需要保命的话,绝不是靠这套军体拳。
恍然大悟的湛非鱼顿时放心了,双眼染上了笑意,低头开始吃起早饭来,大哥哥自有打算,不需要自己操心的。
殷无衍也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看着愉快进餐的两人,裕亲王疑惑的绷着满是褶子的老脸,扭头对顾轻舟道:“无衍和你这小弟子是不是有事瞒着本王?”
顾轻舟笑的那叫一个云淡风轻,“王爷不清楚,下官也是一头雾水。”
“你当本王老糊涂了吗?”裕亲王没好气的一瞪眼,顾轻舟这厮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相信,不过终究没有再追问。
……
上泗县,县衙。
大清早不少读书人都聚集到了县衙外,更多的人则是坐在乐山居,派了小厮去县衙守着,但凡有消息了立刻来报。
“卫兄,此事你怎么看?”说话的读书人瞄了一眼大堂右侧的几张桌子,那边坐的二十多人算得上是万云浩的至交好友。
万云浩被县学被毒杀,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有人猜测是因为私仇,有人怀疑是赵教谕下的毒,当然,更多的人认为幕后凶手是湛非鱼,她输不起,所以才出此下策毒杀了安云浩。
卫姓男子压低了声音,“进屋子之前,我站的近是看着万举人进去的,当时他面色正常,只怕是在屋子里中毒的。”
余下的话男人并没有明说,可同桌而坐的六七人都听懂了,若是进屋后中毒的,只可能是吃食里下了毒,湛非鱼的确最有嫌疑。
右侧几张桌子前,一青年绷着脸,右手攥拳,恨声道:“昨日就有人放出消息,说万兄忘恩负义为了前途拜师秦家,还说万兄害死了赵教谕的外孙女,简直是一派胡言!”
“文清兄风光霁月、品行高洁,岂可被此等小人诋毁侮辱!”愤慨出声的男子更是怒红了双眼,倏地站起身来,“我要去县衙给文清兄讨回一个公道!”
“不错,清平盛世、乾坤朗朗,吾等岂能让文清死不瞑目!”高声附和的青年跟着起身。
二十多个读书人面容肃杀,眼含悲痛的离开了乐山居,看他们走的方向正是县衙。
“要不我们也过去看看。”有人提议道,这话却是一呼百应,半晌的功夫,乐山居大堂就空下来了。
县衙书房里,陈渭彬面色沉重,端起的茶杯又放回了桌上,“廉清,你说是谁毒杀了万云浩?”
昨日比试,因为涌入县学围观的读书人太多,陈县令不得不把衙门的捕快都抽调过去维持治安,这也导致凶案发生后,费捕头、赵捕快等人也都有嫌疑了,虽然没被关押,但肯定不能当值。
陈县令庆幸自己还有一个幕僚可用。
“大人不必忧心,有裕亲王和顾大学士在,这案子轮不到大人来审,更何况昨夜禁龙卫也出现了,按照属下的推断,裕亲王会让禁龙卫负责查案,毕竟兹事体大。”白廉清思虑了一晚上,他也是半点头绪都没有,好在这个案子大人需要避嫌。
陈县令叹息一声,一夜未睡导致他疲惫不堪,“毒是下在装水的竹筒里的,去县学帮忙的厨子是本县派过去的,有机会下毒的不外乎是厨子或者县学的斋夫,还有在场的衙役,说到底本县都难逃干系。”
“大人,不好了……”不等白廉清开口,小厮声音急切不安的在书房外响起,满脸惶恐的对陈县令回禀道:“大人,县衙外聚集了许多读书人,他们要给万云浩讨回公道!”
若是以往还有捕快维持治安,可现在县衙就剩下几个杂役,这若是起了冲突,上百人冲进县衙后果不堪设想。
陈县令起身便往门外大步走了去,即使要避嫌,可他也是上泗县县令,若是在闹出点什么事来,他这个县令也是做到头了。
……
湛非鱼等人从侧门进了县衙后,外面已经是群情鼎沸。
好在昨晚上裕亲王就派了侍卫带着他的令牌去了南宣卫所,这会卫所的士兵到达县衙后,局面这才没有失控。
“老师,这其中肯定有秦家的手笔。”湛非鱼伸长脖子往外面看了一眼,倒是见到了熟人,正是之前的小旗陈飞。
顾轻舟笑了起来,把手中折扇丢给湛非鱼,“不说万云浩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和地位,秦家乃是南宣府的书香世家,万云浩一死,秦家算是断层了,煽风点火也在合情合理。”
秦家主包括嫡系几房并没有出色的后辈,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就是三房的秦邺,可如今他才十三岁,等成长起来至少要十年时间。
万云浩这个女婿便是秦家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当然,日后秦家的人脉和资源还是会交到秦也手里,万云浩不过起一个过渡的作用,可关键是万云浩突然死了,秦家没个防备,这也算是个麻烦。
打扇的动作一顿,湛非鱼眨眨眼,“老师,按照你的说法很有可能是仝同知下的黑手。”
虽说仝同知明面上的死敌是章知府,可章知府早晚会调任,秦家才是仝同知真正需要防备的敌人,一旦吞并了仝府的势力,秦家就能一跃成为南宣府最大的家族。
贼兮兮的瞅了一眼,湛非鱼压低声音继续道:“刘大人是仝同知的靠山,二品大员身边肯定会有武艺高强的死士保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并不难。”
说到底还是湛非鱼他们没有防备,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借着比试毒杀万云浩,县学若是戒严了,凶手想下毒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轻舟使唤着湛非鱼继续扇风,这才慢悠悠的开口:“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撇撇嘴,湛非鱼认命的当个打扇的小丫鬟,若是悬案也就罢了,她怎么有种感觉这脏水会泼到自己身上。
如果是平常,死了一个举人,裕亲王根本不会亲自处理,可这事闹的太大,上泗县聚集了上千读书人,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陶百户你带人维系治安,别让人借机生乱。”裕亲王下达着命令,又看向一旁的陈渭彬,“今日就把公堂设到县衙外,本王亲自坐堂审案!”
“是,下官立刻去办。”陈县令领命后立刻下去安排了,公开审案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有卫所士兵的震慑,再加上裕亲王要公开审理万云浩被毒杀的案子,原本激愤的一群读书人总算平静下来了。
好在天空作美,昨日炎阳灼热,今儿却是个阴天,虽然气温依旧高,至少不会那么晒,裕亲王端坐在公案后,手中惊堂木一拍,首先宣上场的是负责验尸的仵作和济世堂的徐大夫。
“小人拜见王爷。”徐大夫和仵作跪在了地上。
“起来回话。”裕亲王久经沙场,此刻板着脸,整个人看起来肃杀而冷酷,再加上王府侍卫佩戴着长剑守卫在两侧,这份威仪足可以震慑宵小鼠辈。
仵作回禀着验尸结果,“死者为中毒而死,口鼻内有轻微白沫流出,小人将空竹筒涮了水喂给公鸡,半柱香之后公鸡倒地而死……”
仵作也检查了食盒中的没吃完的饼子还有两块瓜皮,并没有发现毒素,基本可以断定这毒是下在装水的竹筒里。
等仵作退到一旁后,季大夫开始回话,“小人仔细检查之后发现这毒取自川乌头,还加入了蛇毒,让中毒者快速昏迷最后致死。”
站在阴凉的角落里,湛非鱼看向身侧的季大夫,见他点点头就便知道徐大夫的检查结果是对的,难怪万云浩并没有呼救,蛇毒加上川乌头几乎让他瞬间陷入昏迷。
“这两种毒都容易取到吗?”湛非鱼低声问,若是什么秘药还能顺着根源去追查,若是普通的毒药,这线索就等于断了。
季大夫昨夜就跟在殷无衍身后去验尸了,“山中都可以找到。”
川乌头是植物,取蛇毒虽然危险,可对武者而言并不算什么。
仵作和徐大夫退下后,裕亲王再次开口,湛非鱼瞬间坐直了身体,这一次被带上场的正是发现尸体的赵捕快三人。
赵捕快微微紧张也只是因为审案的是裕亲王,坐在左右两侧旁听的则是顾大学士、刘大人、章知府等人。
另一个倒霉捕快冯大平就不同了,跪地上的身体都有些发抖。
他昨夜被费捕头给锁在了屋子里,身为捕快冯大平并不惧怕尸体,他只是担心这个案子牵扯太大,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最后沦为牺牲品。
“小人拜见王爷。”斋夫刘通说话声都漏气,他被门槛绊了一下,摔的太重,磕掉了一颗门牙不说,嘴唇也红肿起来,左脸也摔得乌青,看起来很是凄惨。
赵捕快第一个回答,“王爷,卑职三人走到门口后,因为屋内的蜡烛被风吹灭了,卑职只看到万举人趴在桌上,卑职原以为万举人是中暑了,喊了两声后就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冯大平和斋夫刘通的口供也是一样的,虽然是赵捕快第一个进屋,他们也是紧随其后,只不过屋内漆黑,他们俩动作慢了一些。
“冯大平,你接着说。”裕亲王声音洪亮而威严。
万云浩被赵捕快推了一下倒地之后,赵捕快并没有意识到人已经死了,黑灯瞎火的他只当万云浩中暑昏迷了,所以急匆匆的跑出去找大夫。
湛非鱼认同的点点头,若是自己,这种情况下也会以为是中暑情况严重,谁能想到人已经死了。
裕亲王虽是不怒而威,却亦是一身铁血正气,冯大平反而没有那么惶恐了,“回禀王爷,卑职当时去桌上找火折子打算把蜡烛点起来,并不是卑职发现万举人死了。”
“是小的发现的。”刘通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回答:“下人想把万举人给扶起来,凑的近了,才发现万举人没气息了……”
刘通当时惊了一下,再定睛一看,万举人嘴角有白沫,他颤颤巍巍的把手指头伸到万云浩的鼻子下,气息全无!
毕竟是个普通人,刘通吓的嗷了一嗓子,喊了一句“死人了”,把半抱在怀里的尸体往地上一丢,疯了般往门外跑了去,结果被门槛给绊倒了,差一点没把他给摔死。
之后的情况就明了了,费捕头刚把湛非鱼的考卷放到考卷箱里,还贴上了封条。
听到刘通的喊叫声后,费捕头见外面的读书人一窝蜂的跑过来,为了确保凶案现场不被破坏,费捕头当机立断把门给锁上了。
“回禀王爷,门被锁上后,卑职就退到门边等着,并没有动屋内的任何东西。”冯大平毕竟是衙门的捕快,这点常识还是有的,等裕亲王等人开锁进屋后,屋内的一切东西都保持原状。
如此看来,赵捕快三人是没有嫌疑的,他们进屋前万云浩已经中毒身亡了。
“你们三人暂且退下。”裕亲王让三人退下后,这一次宣的是县学灶房的人上堂,他们最有嫌疑,毕竟吃食就是经他们之手准备的。
聚拢在下方的一群读书人此刻一个个站直了身体,和万云浩交好的一群人更是看仇人一般看向被士兵押上来的十多人。
县学灶房原本是两个厨子和三个杂役,三个杂役里两个大婶负责洗菜择菜,余下一个右脚微脖的大叔则是劈柴和烧灶,干的是粗活杂活。
陈县令之后又调了十个厨子来县学帮忙,每个厨子又各自带了一个帮忙的伙计,此时一共站了二十五人。
等裕亲王一番询问,再将灶房众人的口供进行整合对比,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刘謇将典史递过来的口供放到一旁,“王爷,下官也认为这四人最有嫌疑,其他人可以排除了。”
顾轻舟并没开口,裕亲王也没在意,看向章知府道:“章知府可有结果?”
“下官同意刘大人的看法,这四人都接触过食盒,也只有他们有机会下毒。”章知府起身回禀,万云浩被毒杀的案子找到凶手也许不难,关键是幕后指使人到底是谁。
惊堂木再次拍响,衙役的堂威声中,裕亲王重新坐到了公案后,锐利的目光扫过站在下面的二十多人,“本王叫到名字的四人留下,其余人退下……”
湛非鱼和站在下面的一群读书人心里都有了名单,根据他们刚刚的口供,锁定接触到食盒的四人并不困难。
甲大厨是个胖子,他有一手做面食的绝活,原本烙饼子的活计该县学的厨子做的,甲大厨自告奋勇接了过来。
“小的烙的饼子没有毒啊,当时还多了几个饼子,我们自己都吃了。”被叫到名字的甲大厨吓的肚子上的肥肉都抖起来了。
面粉是一个盆子和面的,一锅出了十个饼子,这饼子厚实,甲大厨原本打算一个食盒里放两个,可一想也就中午吃一顿,两个饼子太浪费了,就算是个能吃的中年壮汉,这一个大饼子下肚也饱了。
所以食盒里放了三个后,还剩下七个,饼子的确厚实抗饿,甲大厨拿菜刀一切为四,灶房里的众人基本都吃了一块,这要是有毒,估计全都被毒死了。
“民妇没有下毒,民妇就是把食盒还有竹筒给洗干净了……”乙婶子吓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她是县学的杂役,一贯爱干净爱收拾,这洗刷的活计自然就交给她来做的。
杂役丙和杂役丁为了力证清白也赶紧开口了,杂役丙负责切的西瓜,还有送去裕亲王他们那一桌的水果也是他负责的。
杂役丁把放凉的温水装入竹筒里,又把饼子和两块西瓜放了进去,“王爷,小的冤枉,当时小的就是在灶房里干活的,大家都能看见,小的没有下毒啊,三个食盒装好后就被小的放到门外的桌子上,然后是差爷他们拿走的。”
灶房里人多,虽然当时大家手头都有各自的活要干,可众目睽睽之下把毒下到竹筒里并不容易。
当然,也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若是手脚快或者动作熟练,下毒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湛非鱼看着面色苍白的杂役丁,他此时虽然吓的够呛,可回话时却敢抬起头,这说明他并不心虚。
而且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一家小酒肆的后厨当伙计,胆子也不大,为人也老实,若说他被人收买下毒有些牵强。
“把三个食盒拿出来。”裕亲王一声令下,立刻有衙役把三个食盒都送了上来。
裕亲王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又让衙役把食盒拿下去给顾轻舟、刘謇等人检查。
食盒只是最普通的样式,是从县学的库房里找出来的,万云浩的那个食盒这会绑了个红绳当标记。
若没这个红绳,这三个食盒样式相同,新旧程度也是一样,根本找不到任何不同。
“食盒是昨日清晨从库房拿出来的?”刘謇第一次发问。
回话的是县学的斋夫,他平日里负责打理库房,“回大人,是小的早上从库房的柜子里拿出来的,之后交给了乙婶子去洗干净。”
又是一番问话后,刘謇看向上座的裕亲王开口道:“王爷,三个食盒没有不同,装了食物后放到灶房外的长桌上,当时负责提食盒的乃是县衙的捕快,那么下毒只可能是灶房通往自省屋这段路上。”
“刘大人此言差矣。”顾轻舟朗声否定了刘謇的推测。
他这话等于把杀人的罪名扣到了陈渭彬头上,刘謇这老匹夫把人压在上泗县七年还不罢休,竟然还想把人一棍子打死,一个失察罪足可以断了陈渭彬的官途。
顾轻舟一开口,站下面的几百个读书人瞬间就打起了精神,恨不能竖起耳朵来听顾大学士的分析。
“负责提食盒的两个衙役可以互相给对方证明,这是其一。”顾轻舟看了一眼想要反驳的刘謇,他不开口顾轻舟也能猜到刘謇要说什么,不外乎两个衙役可能互相勾结。
“本官要说的第二点是当时衙役把三个食盒送到自省屋的门外后,两人就离开了,三个食盒放在一起,除非是下毒的人,外人必不会知道哪个食盒里有毒。”
顾轻舟当时虽然不在现场,可湛非鱼那时在,而且现场还有上百个读书人,食盒就放在门廊前的桌子上。
顾轻舟笑着道:“赵教谕在铃声响起后让比试的三人进屋,他们是各自提了食盒进去的,刘大人,你难道想说湛非鱼和仝旭知道哪个食盒有毒,两人特意避开了,把有毒的留给万云浩。”
这案子审到这里有种进入死胡同的感觉,无法确定毒是怎么下到竹筒里的,那么就无法以此去找到下毒的凶手,更别说幕后指使的人。
湛非鱼胖爪子摩挲着下巴,忍不住的嘀咕道:“难道这是无差别杀人,随便毒死哪个都可以?”
季大夫差一点被逗乐了,“那何不在三个竹筒里都下毒,干脆把你们三个都毒死了。”
“我这会想想都后怕,我这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回来了。”不单单是湛非鱼心有余悸,顾轻舟和殷无衍也吓的够呛,正因为他们没防备,湛非鱼的确可能被毒死。
虽然是阴天,可站了一个早上,一群读书人也都是满头大汗。
裕亲王让众人签字画押后,除了最有嫌疑的四人,其余人暂时都被释放了,这案子订下三日后再审。
……
等回到农庄,灌了一大碗冰镇绿豆汤,湛非鱼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而不是被高温烤的蔫蔫的小咸鱼。
“不可贪凉!”殷无衍一开口,刚想凑到冰盆前凉爽一下的湛非鱼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顾轻舟无奈的摇摇头,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裕亲王可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坐在冰盆前喝绿豆汤,“无衍,你查的怎么样了?”
早上公开审案的时候,殷无衍和禁龙卫的人都没有出现,不过裕亲王倒是知道殷无衍留了两人在暗处保护湛非鱼。
“没有线索,这也说明幕后人的毒杀计划准备充分,考虑到了各个环节才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殷无衍怀疑的对象还是刘謇和仝同知,万云浩被毒杀,于他们最有利。
“当时三个食盒的确是随意放,小鱼你们三人也是随手拿的,凶手有可能随意毒杀一人。”裕亲王把所有情况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后,忍不住怀疑万云浩只是比较倒霉的那一个。
“不会!”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被反驳的裕亲王一下子黑了老脸,很是不满的怒视着开口的三人。
“小鱼,你来说。”顾轻舟笑道,小弟子这么聪慧,莫名的有种成就感。
湛非鱼瞄了一眼坐的端正,气势汹汹的裕亲王,大有说的不对就要一刀砍了自己的架势,“王爷,虽然目前的情况来看像是随机杀人,可任何谋杀都有目的,仝旭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他被杀了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秦家和仝府虽然暗中敌对,但仝旭被毒杀对秦家没多大好处,反而可能激怒仝同知狗急跳墙的报复秦家,而且秦家自诩是书香门第,行事也不曾如此狠辣过。
世家大族之间虽有竞争,但同时也有约定俗成的规矩,除非是死仇,否则不会派人去暗杀对方,一来朝廷不会允许,二来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这世道也就乱了。
谁家都有女眷、孩子,家族的家主、继承人也都有落单的时候,杀来杀去的,估计没哪个家族能存世百年。
湛非鱼接着道:“至于我,不说他们不敢得罪老师,就说活字印书术是经过我的手交给朝廷的,这个时候毒杀了我,那就是打圣上的脸,没有人敢如此行事。”
湛非鱼要是死了,且不说顾轻舟要报复,圣上也会派人彻查。
这一旦被查出来了,不说满门抄斩也差不离了,杀湛非鱼的代价太大,幕后人不但不是随意杀人,而且能完全确定被毒杀的是万云浩。
“小丫头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裕亲王打趣了一句,不过也承认湛非鱼这话在理,“如此说来幕后人的目标只是万云浩。”
“我看了万云浩的卷子。”顾轻舟昨晚上就检查了卷子,“策问和诗他都已经写好了,十张帖经题他就剩下最后一张没有答完,根据仵作的验尸,万云浩差不多是在亥时左右中毒身亡的,这就有一个疑点。”
“万云浩白天没有喝水?这不可能!”湛非鱼一下子就说到关键处了,若是白日喝了水,一旦中毒了,这卷子就不可能剩下一张没写完。
当时自己就在屋子里答卷,说是蒸笼都不为过,要不是担心喝多了水要如厕,一竹筒的水都不够喝,湛非鱼差不多是每隔一个时辰就喝两口水。
殷无衍冷声道:“季朝策检查了竹筒里的毒,川乌头和蛇毒并不会立即致命,必须服用的分量足够大才能致人死亡,中毒后会导致人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这些和中暑的症状有些雷同。”
湛非鱼听明白了,万云浩一开始也许也喝了几口水,但中毒的症状或许不明显,他只当是屋内太热中暑了。
因为裕亲王足足出了五百道帖经题,万云浩担心自己真的中暑会影响答题,最后输了比试,他可能一鼓作气的写卷子,中途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
直到亥时前,就剩下最后一张卷子了,万云浩先吃了两块西瓜,毕竟最解渴,至于饼子也就吃了一点点,之后把竹筒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写最后一张卷子上的题目,谁知道人却中毒了。
“这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了,幕后人怎么能确保万云浩拿的食盒一定是有毒的。”湛非鱼皱着眉头思索着,想不通这一点,就没办法去寻找凶手,即使她也怀疑仝同知和刘謇。
“不管了,先吃饭再说。”裕亲王大手一挥,让他带兵打仗还行,这审案子可不是他擅长的,尤其是万云浩这个案子理不出头绪来。
“说不定万云浩被幕后人给骗了,这食盒上可能被动了手脚,只有万云浩和幕后人知道食盒上的标记。”裕亲王越想越感觉有这个可能性。
幕后人若是骗万云浩食盒里有小抄什么的,万云浩肯定会拿特定的食盒,谁知道最后被毒死了。
顾轻舟嫌弃的看了一眼信誓旦旦的裕亲王,想到他一把年纪了,倒也没说什么,担心把人给气出个好歹来。
比试的题目是裕亲王、刘謇和秦家主出的,裕亲王肯定不会透题,透也没用,这可是整整五百题,怎么透?
刘謇在朝中和秦家的官员本就不是一脉的,再者他是仝府的靠山,自然不会透露题目给万云浩,至于秦家主,出的不过是夏荷的五言八韵诗,这透露和不透露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能让万云浩去拿特定的食盒,湛非鱼不管怎么想也知道绝对和比试是无关的,小抄什么的更不存在,万云浩身为南宣府最年轻的举人,少年成名,他靠的也是真才实学,不可能在比试里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