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盯着太子妃,秀眸轻轻眨了眨,有些狐疑。
这位太子妃虽然有些强势,不是那等温柔绵软的性子,但平素绝对不会嚼舌根,今日为何在她面前说了这么多长孙家的坏话?
这可不似她的为人,应该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太子妃见到长乐盯着自己,也知道长乐素来聪慧,说不定已经猜出自己的用意,索性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道:“是太子殿下让我过来的。”
长乐公主愈发奇怪,秀美轻挑,清声问道:“到底何事?”
太子妃叹了口气,握着长乐公主的手,注视着她的神情,缓缓道:“就在刚才,‘百骑司’来报,说是长孙冲于狱中突发恶疾,暴卒离世……太子殿下怕你伤心,故而让我过来看着你点,顺便劝慰一下。”
一夜夫妻百夜恩,无论曾经有过多少恩怨情仇,可毕竟夫妻一场,如今长孙冲以这等悲惨之方式离世,想必长乐公主必定心中悲怮。
长乐公主愣了一下,俏脸愈发白皙,眉梢轻轻跳了一下,然后垂下眼帘,形状美好的嘴唇紧紧抿起,被太子妃握着的纤手下意识的抓紧,然后反应过来,迅即松开……
太子妃觉察到她内心的震动,温言宽慰道:“那等无情无义之辈,你又何需悲伤?若是文德皇后仍在,怕是也不会允许你受到长孙冲的苛待,定会支持和离。况且长孙冲又随着他父亲策动兵变,实乃乱臣贼子,便是太子看在你的份儿上容得下他,国法朝纲又岂能容得?当年陛下感念文德皇后对其甚为宠爱,故而网开一面,准许其流亡天下,但从长孙冲潜回长安策动兵变的那一刻,他便必死无疑。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辈,死有余辜,你实在犯不上为他伤心。”
对于长孙冲,她素来嗤之以鼻,即便是在长孙冲谋反不成、流亡天涯之前。
男人不仅要有身份家世,更要有才华担当,身份家世决定了社会阶层,才华担当则决定了一生成就。长孙冲有一个显赫无比的家世,更受到文德皇后的宠爱,身份背景可以说绝对是年轻一辈当中的第一人,按理说更应该能够于仕途之上展露锋芒,建功立业。
然而事实如何呢?
小小年纪便被认命为殿中监,算是李二陛下的贴身佐官,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结果这人在李二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却毫无寸功,碌碌无为。等到文德皇后殡天,李二陛下恩宠不减,一路予以提拔任用,甚至曾将房俊一手组建的“神机营”交到长孙冲手中,惹起朝野上下的不快。
但长孙冲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排斥异己安插亲信,硬生生将这样一支曾跟随房俊在莆菖海硬撼突厥狼骑的强军折腾得四分五裂、战力全失,其心胸、能力可见一斑。
最起码比起房俊一定是远远不如的……
更被说因为身体之残疾怨恨太子、迁怒长乐,将长乐公主这样一个倍受宠爱的皇室嫡长女视作出气筒,每日里言语讥讽、冷面相待,更甚之百般猜忌、千般侮辱。
这样一个男人,如何配得上秀外慧中的长乐公主?
……
长乐公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好一阵,勉力平复心中波澜起伏,刚想张口说话,忽而一串清泪自眼中泻出,划过白皙光滑的脸蛋儿,落在衣襟之上。
固然长孙冲对她苛待过甚,甚至曾一度起了杀心,但她从不曾真正对长孙冲有过怨恨。她将一切都归咎于长孙冲身受残疾,故而导致心术不正,绝不是天性凉薄。
一个不能人道的丈夫,对自己如花似玉的妻子有所猜忌、加以防范,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要说是感情,实则已经很淡很淡,男女之情决然全无,余下的唯有生活数年的记忆。
但尽管如此,此刻骤然闻听长孙冲暴卒于狱中的消息,依旧难忍心中酸楚悲哀,情不自禁的落下清泪。
当然她也明白,所谓的“突发恶疾”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真相实是有些残酷……
太子妃握着长乐公主的手,温言抚慰。
她一直觉得皇室一众公主之中,最出彩的便是长乐公主,秀外慧中、钟灵毓秀的一个人儿,却陷入政治结盟之中沦为货物一般。若是遇到一个中规中矩的郎君,或许也能平安一世,尽享荣华。
偏偏碰到长孙冲这么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成婚了便守着活寡,年纪轻轻又遭遇和离,如今更是跟着房俊见不得天日,一辈子的幸福都已经葬送了……愈发觉得长乐公主惹人怜惜。
长乐公主擦拭了眼泪,勉强一笑,道:“以往也曾想过,他那般流亡天涯会否有一日遭遇不测,那时候觉得这人可恨到了极点,即便死得再是凄惨,自己大抵也不会感到伤心……但是如今骤然听闻,却还是忍不住眼泪,我真没用。”
太子妃笑道:“这话怎么说的?如此,更说明你是个善良的人,即便长孙冲误了你一生,却也不肯诅咒其不得好死,这份心性才最是难得。不要想太多,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便让他过去,咱们总得好好的活着,一切向前看不是?”
长乐公主轻轻点头。
是啊,那些难堪过往都已经烟消云散、随风而逝,如今她虽然跟着房俊不能光明正大示于人前,却深深的爱慕着这个男人,对于现状已经无比满足,又何必再去计较那些过往?
幸福需要享受,痛苦应当放下。
风停雨歇,星空璀璨。
太极宫的战事暂时终止,关陇军队下一次的疯狂攻击正在酝酿,东宫六率摩拳擦掌、枕戈待旦,处于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宁静,但是关中各处,屯驻于各地的门阀私军却遭受了来自于右屯卫的疯狂打击。
程务挺、王方翼、孙仁师、辛茂将,四人每人统御一千轻骑,对各地门阀私军展开扫荡。
固然屯驻于各地的门阀私军人多势众,人数大多在三五千甚至七八千之上,但这些各大门阀临时纠集起来的私军缺少操练、军械匮乏,又大多处于粮秣告罄军心不稳之际,面对右屯卫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军队,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一夜之间,四支门阀私军被剿灭,虽然并未全军覆没,但仓惶逃遁的兵卒被其余私军救下,却使得这股恐惧的气氛迅速传播,一家一家门阀私军都坐不住了。
没人有信心能够在右屯卫的突袭之下稳如磐石,谁都知道右屯卫那是能够打得关陇嫡系军队屁滚尿流的强军,如今摆明了要将关中所有的门阀私军一网打尽,谁还能坐得住?
无数使者蜂拥而入长安城,直奔延寿坊,希望关陇门阀更够给大家一个交待:为何不派发粮秣?为何不增援军械?为何不调兵支援?
当然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咱们想走可是走不了,你们关陇说说怎么办?
这些门阀要么是捧长孙无忌的臭脚,自愿前来结一番“善缘”,往后能够跟关陇门阀有更进一步的利益交换;要么是被长孙无忌威逼利诱而来,打着浑水摸鱼攫取利益的小心思……却不料一失足成千古恨,利益没吃到,却一脚踩进关中这个大坑里无法自拔。
自然是又气又怒又悔,只能死死拉着关陇这根稻草,试图从这个坑里爬出去,赶紧返回各自的地盘,否则一旦这些私军尽数覆灭在关中,那么对于各家门阀在自己地盘的掌控力度将会有毁灭性的打击。
没有了私军,拿什么去对抗当地官府、驻军?
到时候朝廷一纸令下,各地驻军便能将他们连根拔起,门阀赖以垄断政治、独霸一方的根基将会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