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欢迎晚宴差不多进行了两个钟头方才散去,久别军营的赵木头很快又被特务连的人拖走了,秦忠孝知道他们一定是还要秉烛夜饮,也不多加阻拦。
望着特务连长被簇拥走远的背影,有了一二分酒意的军统女少校旋即正色对秦忠孝表明:返回文城时,她仍需带着赵连长同行。
没等中央军上校表态,参谋长张宏马上没口子地答应,并主动提出鉴于有一名特务连士兵已经在文城执行任务时壮烈殉国,可再挑选新人随同王穗花返回。
一旁的秦忠孝也当场表示,只要王少校用人,特务连的精兵随时可供差遣。
391团的这两名主官,当然清楚眼下军统女少校对他们的重要性,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王穗花很满意,趁着对方大表忠心之际,提出了刚才在酒桌上不便言明的要求:派兵对日军严密防守的小榆树山实施全面侦察。
早有准备的中央军上校,随即提出请王少校移步团部作战室,备上茶水果蔬,屏退左右,只让参谋长一道留下商议。
就着作战室的沙盘,秦忠孝亲自为王穗花作了有关已经拟定侦察部署的讲解。
根据391团长期以来搜集掌控的情报显示,日军濑名师团萩原旅团有整整一个联队驻扎在文城至丰店一线,该联队即大冢步兵联队。目前可观察到的是,该联队下辖的三个步兵大队,第一大队驻扎在丰店城内,第三大队驻扎在文城东郊。
比较蹊跷的是,其第二大队行踪不明。因而据此推测,八路军无意间发现的小榆树山内驻守的大批日军,极有可能就是大冢联队第二大队。
参谋长张宏这时就拿起了指挥杆,为军统女少校在沙盘上比划出了一条由东至西的直线,该条直线,东起同蒲路上的文城,西至丰店,中间穿越了小榆树山。
王穗花手里托了一杯茶举在半空,任凭茶水的热气蒸腾到自己的脸颊上——春季的山区风干物燥,女人粉嫩的脸部始终感觉极不舒服——如此居高临下地俯视沙盘,能够更清晰地理出一条思路:原本兵力不足、只能依托南北走向的同蒲铁道线沿线驻扎的日军濑名师团,竟然蹊跷地离开铁道线、向东伸出一条长腿,足尖儿径直踢到了丰店县城,长腿就搭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榆树山上。
军统女少校被水汽缭绕的脸庞浮起了一个冷笑:她已经越发吃准了,日本人一定是在小榆树山内搞着什么阴谋——“风计划”吗?
“团座、参谋长,你们来看,”王穗花伸出一只玉指,虚点着她脑海中比喻出来的长腿:“如果情报属实,那么日军在远离铁道线的一座大山、一座县城里,部署了大冢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这不能不说是极其反常的。”
“恐怕还不仅如此,”秦忠孝指着铁道线上的文城说:“我的人侦察来的情报表明,目前在文城城内守备的部队是日军从河北调来的一个独立步兵大队以及少量骑兵;而大冢联队的第三大队,则驻扎在文城城外的东郊,如果换一个角度看,这个第三大队也可以说是驻扎在小榆树山的西面!”
中央军上校道出的结论,让王穗花内心猛地一动,禁不住瞥了一眼对方:这个观点确实太犀利了,如此一看,大冢联队的三个步兵大队,一个躲在小榆树山中,另外两个一左一右分别拱卫着小榆树山的东西山口!——如果说这座山里没有秘密,傻瓜都不会相信!
“分给我的特务连的弟兄们,现在有一个被我安插到文城北郊,专门盯守同蒲铁路开进小榆树山的一条支线,那条支线上曾经跑过一趟行踪诡秘的日军军列;我怀疑,它或许有一天还会重新驶入小榆树山。”王穗花两眼紧盯着小榆树山的中心地带,不疾不徐地说道。
张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王少校非常肯定有这么一列日本人的军列开进了小榆树山,那它停靠的位置极有可能就是宋家沟煤矿上的车站。我和团座有过共识,此次派人进山侦察,可重点针对宋家沟煤矿以及火车站一带。”
“非常好!”
军统女少校朝着两名中央军指挥官,露出了迷人的笑魇。她已经信心十足地认为,这一趟武力侦察,必将大有斩获。
就在军统女少校离开文城的第二天,一列沿着正太铁路从河北驶入山西的日军军列,抵达太原;在太原火车站添煤加水、稍事休息之后,军列就转入同蒲铁路径直南下,于傍晚时分驶入了文城火车站。
濑名师团萩原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就在自己位于火车站附近的指挥部内,召见了军列上的六名指挥官:一支补充步兵大队的正、副大队长以及四名中队长。
这支来自华北方面军的补充步兵大队,现在已正式划归山西的濑名师团。不过,按照接收该大队的萩原晃旅团长的规划,他们并不为萩原旅团的两个联队提供兵员补充,而是作为独立的守备部队,依次进入文城以南的四座铁道线县镇驻防,每个县镇各部署一个步兵中队,大队部设在韩信岭镇。
所以,这趟满载着千名日军的军列,在文城火车站也只是做了短暂停留,车上的六名指挥官在接受了旅团参谋长的面授机宜之后,迅速返回登车;加挂了车厢的军列随即就鸣笛出发,驶向了灵石县、韩信岭镇、霍县以及洪洞县。四个步兵中队依次进驻四个县镇换防,原来守备那里的部队,则集中向临汾的濑名师团加藤旅团归建。
站在火车站月台上,目送着这列加长军列的离去,河边参谋长并不轻松地叹了口气:从即日起,南起洪洞县、北至灵石县的同蒲铁路沿线四县镇的驻屯守备,就成了他需要掌控指挥的新使命——区区一个补充步兵大队,除了二十几名佐官、尉官有过作战经验,其余尽为未上过前线的新兵;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将要护卫着百里长的铁路线!
河边参谋长还没有从这份忧虑当中解脱出来,突然,一辆军用三轮摩托就沿着月台疾驰而至,坐在车斗里的他手下的一个参谋,还没完全跳下车就急匆匆地向他报告:萩原将军打来急电,要大佐即刻前往旅团部,不得耽误!
旅团参谋长的脑袋不由得嗡地一下,意识到一定是出了相当严重的情况,当即跳上自己的三轮摩托,两辆车轰鸣着开动起来,吓得刚刚出现在月台上的几名平民旅客慌乱地东奔西突。
旅团部里的氛围已经相当紧张,河边大佐没有理会旁人,径直去了旅团长少将的办公室。刚一进门,萩原晃就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电文,是以自己的参谋长立即阅电。
电文是从运城的濑名师团部转来的,河边大佐读了几行就明白了、这其实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发送给第一军司令官的前线战报;所谓的前线,便是方面军第二军正在徐州一带进行的作战。战报发送时间为几天前的四月三日。
读着这份长长的战报,旅团参谋长逐渐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受,同时他也能觉察到在一旁踱来踱去的萩原少将流露出的焦虑情绪。
“临沂战局竟然会滑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终于从电文上抬起头的河边大佐,脱口朝着自己的旅团长说了一句。
萩原晃用厚重的皮靴愤愤的跺了一下地板,低声咆哮道:“两周前,我们还在这个屋子里召开军事研讨会,分析第二军在山东战场的局势;那时候的战报,显示板垣师团的坂本支队正在南下支那军防线的重镇临沂,虽然受阻,但至少仍在取攻势。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十几天过后,临沂不仅未能攻下,该部反而遭到支那军重创,被迫退走!”
河边大佐一边聆听萩原晃的抱怨,一边重新低头翻阅着电文:“一个月下来,坂本支队伤亡总数超过三千人,仅沂河、刘家湖一战就阵亡了一个联队长大佐、一个大队长中佐。真是奇耻大辱啊!”
河边大佐话音刚落,情绪激动的旅团长少将竟然上前从他的手中抢过了电文,有些哆嗦地抖动着薄薄的字纸说:“当然是帝国陆军的奇耻大辱!而且这已经不是板垣师团第一次蒙受这样的羞辱了,想想去年的平型关!”
说罢,旅团长少将手一扬,将三页纸的电文丢向空中。河边大佐见状,急忙俯下身去一一捡拾起来。
两人刚才提及的坂本支队,乃是华北方面军第二军板垣师团组建的临时突击支队,支队长为该师团坂本旅团的旅团长:坂本顺少将。该支队除了坂本旅团的一个步兵联队,还编入了板垣师团国崎旅团的长野联队(电文中通报的阵亡联队长、即该联队的长野佐一郎大佐),另附加了野炮兵联队和山炮兵中队,战力相当强悍。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战力强悍的坂本支队,最终却在临沂城下伏鞍而逃。这当然要让同为旅团长少将的萩原晃深感耻辱,出离愤怒。
“这份战报,还只是关于板垣师团坂本支队的,”萩原晃舒缓了一下情绪,继续对自己的参谋长说道:“刚才在你来之前,濑名中将专门从运城与我通电话,称第二军在台儿庄方向的攻击其实同样艰难,矶谷师团的濑谷支队进展无力,或许这一两天,就会有该支队的战报传来。濑名中将的看法,已经相当悲观。”
河边大佐内心忽然一动,望着自己的旅团长,有些迟疑地发问:“如果徐州战场局面走坏,方面军司令部会不会从我们第一军抽调部队、赶往山东方向?”
面色严峻的萩原晃,没有作答——这正是刚才在电话里、他与师团长中将最为担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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