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岛正雄这样的在中国北方特务机关供职的人,仍习惯于把国民政府的军统组织称为蓝衣社;这与抗战初期军统在北方的影响力还比较弱小有一定的关系,那些老牌的日军特务,对反日的蓝衣社恨之入骨,却忽视了戴笠已经将原来蓝衣社里面关涉情报、行动的人马,提炼成了今天的军事统计局:军统。
小岛机关长忧心忡忡地向旅团长和宪兵队长说起活动在这一带的蓝衣社时,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人,则正在南同蒲路沿线苦苦地追寻“风计划”。
为加大对日军濑名师团部的追踪力度,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在最后时刻改变了主意,决定由她本人亲自带领组员李彦、方墨书,沿着与同蒲铁路平行的公路,驱车南下。方墨书的太太周怡,则与电台台长老刘留守文城。
方墨书现在有一个伪造的公开身份:《天津华民报》记者。这份报纸刚刚出版,是由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天津的汉奸势力扶持主办的,发行量不大,每周出版两期,主要刊登大量的亲日言论和消息。
军统西北区从华北区天津站那里,搞来了该报的记者证,方墨书就摇身一变成了汉奸报纸的大记者。怀揣这张记者证在山西的日占地区活动,就等于有了合法身份和特别权力。而且,由于相隔较远,这边的日伪特务机关很难求证。
王穗花也为自己和李彦伪造了《天津华民报》的身份,军统女谍是该报记者方墨书的助手兼日语翻译,李彦则是司机——王穗花隐匿了雪佛兰轿车原来的车牌,换上了新牌照,使得该车成为《天津华民报》的采访专用交通工具。
她曾经还想带上电台台长老刘以及电台,但是遭到了李彦和方墨书的极力反对,他们认为,如此明目张胆地开着汽车带着一部军用电台行走,即便是有汉奸报纸记者的身份做掩护,也无法解释清楚电台的事情,一旦暴露,后果不堪想象。
军统女少校当然觉得带着电台会更方便与山西站联络,然而鉴于两个组员的反对,只好无奈地作罢——还他妈的大男人呢,这点冒险的精神都没有!
李彦看出了女上司的不屑,他可不想被女人蔑视,于是灵机一动,提起了王穗花前一阶段带着电台在丰店城外的“走麦城”事件:
“幸亏你和老刘当时遇到的是中央军的探子,如果破门而入的是日本兵或者特务,你想一想现在还能不能活着看见我们这些二组的人?”
王穗花上次意外失手被擒,恰是她进入军统以来遇到的最大挫折失败,其本人深以为耻,想不到李彦这个家伙竟敢当着其他部下的面揭她的疮疤,军统女少校暗暗恼怒不已。
他们计划从文城沿着同蒲铁路旁边的公路,向南行驶,就以报纸要报道有关日本皇军在山西南部的进攻为由头,接近濑名师团的部队,借机观察和搜集其动向和情报,当然,重点是探寻“风计划”的踪迹。彼时,同蒲路自文城以南的沿线城镇,正在一个又一个地被濑名师团主力陆续攻占。
出发前,王穗花要李彦驾驶汽车,让方墨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自己拟坐到后排座位。不料,李彦却再次提出反对意见,他说,以他们三人的公开身份来论,方墨书才是主角,王穗花只是方墨书大记者的助理兼翻译,在乘车规矩上,理当由助理与司机共同在前排,这才显得合理。否则,会被日伪军看出破绽。
王穗花有心发作,却又找不出理由——这个混账说的毕竟都对——于是,雪佛兰轿车就在前排载着王穗花、后排载着方墨书,呜呜地开出了文城的南城门。
司机李彦很得意,驶上与同蒲铁路平行的公路之后,军统男中尉一直快活地吹着口哨,那似乎是一曲欧洲的乡村民谣,他在阎锡山统治的铁路筑路局供职的时候,曾经听德国工程师用唱机播放过唱片。
王穗花铁青着脸不做声。她直视着前方的眼睛,余光分明能感受到司机一次次侧头打量过来的眼神,那眼神毫不掩饰地指向她姣好的脸庞和饱满的胸脯;伴随着荒腔走板的口哨音乐,充斥着挑逗的意味。
坐在后排打盹的方墨书,对这一切当然不知情;身体已经显得有些臃肿的中年人方墨书,上了颠簸的汽车后,就来了缱绻的睡意,一觉接一觉地假寐着。军统女少校强忍怒火——李彦这个混蛋近来一直骚扰她的行为,她不想让二组的其他人知晓。或许,这家伙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格外地放肆和起劲。
不过,这场喜剧表演没有维持太久。
很快,他们发现这次行动失算了——濑名师团加藤旅团的两个步兵联队,附加着师团的炮兵、骑兵、工兵、辎重兵联队,部分搭乘小火车,部分搭乘卡车,向南进军;但却根本不允许外人接近。追上了师团脚步的方墨书几次亮出记者身份,都在外围就遭到拒绝。
这时已经过了韩信岭、临近了霍县。沿途除了看到发生过交火的战场痕迹之外,一无所获。在霍县,日本兵甚至不允许他们的轿车进入县城;逼得他们只好在公路边露宿。
露宿在漆黑之夜的公路边上,王穗花考虑到必须保证安全。她并不怎么担心遇到日伪军的盘查,她们伪造的证件和公函都很全面和逼真。但是令人头疼的是,日军在铁道线沿线击溃的中央军,有少部分没能来得及跟随主力南撤,而是躲向了东西两侧;军统女少校担心一旦遭遇他们,就必须亮出己方三人的真实身份,否则,一定会被当成汉奸处理。
所以,最好不要落入中央军以及其他中国军队的手里。为此,王穗花决定三个人分开过夜,其中一人离开轿车并与之保持一定距离,一旦发生情况,互相之间可以支援。雪佛兰的后备箱里有一条英式睡袋,是王穗花对外身份的富华商贸公司经营的供应上流社会的奢侈品之一,本系英国贵族到野外围猎时过夜所用。这时王穗花就将其拿了出来,方墨书主动提出自己到车的外面去睡睡袋,理由是他身宽体胖、抵御寒冷的能力要强于李彦和王穗花。
“不,你和我睡在车里,李彦到外面睡睡袋。”王穗花果断地下了命令。
“为什么?!”李彦几乎跳了起来:“老方都说了,他比我抗冻。”
军统女少校笑魇如花:“我们必须注意保持身份和地位的统一。正像刚出发时你说的那样,我们三人的主角是老方方墨书,往下排,我是他的助理兼翻译,排第二,而且我是女人;你作为我们的司机,排第三。现在有一个人需要睡到外面去,当然就必须是你——司机属于仆人嘛。”
李彦的鼻子差点没有气歪。他明白,这是女上司在报复自己一路上对她的调戏。他拿眼睛可怜巴巴地去看方墨书,指望对方能坚持一下刚才的意见。可是王穗花已经不容置疑地决定了:
“这不是谁抗冻不抗冻的问题,一旦我们遭遇了日伪的检查,你一个司机、我一个助理睡在车里,却让大记者睡在外面,瞬间就会露出了马脚和破绽。”
李彦绝望地拿起了睡袋,找到公路边上的一块不算大的石头,窝在石头的南面躺下,以抵御来自北边的寒风。他的心里,一直在诅咒着漂亮的女上司——“而且我是女人”——就她那心狠手辣的为人,也好意思称自己是女人?大概,也只有脱光了衣服,才算得上是个女人吧!
臆想到曼妙身材的女上司脱光了衣服的场面,军统男中尉的心情略微有了好转。钻进睡袋的他,把自己那支毛瑟M1896顶上火,放在了睡袋口的边上。
他们没有遭遇来自交战双方的任何一方的检查或突袭。
但是接下来,他们依旧无法接近日军的濑名师团,也根本看不到中国军队的影子。只听到炮声在前方一直隐隐地响,铁道线上不时有南来北往的小火车,南来的在搭载兵员和武器辎重,北往的则是运送伤兵。
就这样,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汽车,跟在濑名师团大军的屁股后面,一路向南。跟过了洪洞县,直至临汾。
临汾的沦陷,在一定程度上给军统的三人组带来了心灵震撼:第二战区的司令部再度失守,无论是卫立煌的中央军,还是阎锡山的晋绥军,自此就失去了统一的指挥。此前,王穗花已经从军统西北区的战情通报上,得悉了阎锡山正大张旗鼓地准备将文武人马、统统撤到黄河西岸的陕西榆林去。
难道,山西就这么亡了?!
三个人的情绪都陷入了低落,彼此再也没有开玩笑和恶作剧的闲情。
不过,在临汾,他们意外地获得了允许进城的指令,驱车进入临汾,终于找到了一家尚在营业的旅馆。三个人结束了野外露宿的生活,吃上了热饭热菜。
就在旅馆里,他们无意中听到了有关八路军的消息。几个从午城方向赶来临汾的商客,说起了在汾河岸边遭遇的八路军与日本兵的几场交火,八路的番号是林师陈旅。王穗花知道,那是共产党军的将领林彪和陈光亲自指挥的一个主力旅。
想不到,中央军和晋绥军都跑了,共产党军竟然还在!
林师?在丰店要和中央军391团联手攻打小榆树山的,不就是林师的一支小部队吗?!
军统女少校警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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