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的旅团长做梦都不会想到,被他和特务机关长劳神惦记着的八路军林师二营,几天前,竟然就从这座小榆树山里一条崎岖的小路上走过,直奔了更南边的关门山。而那条小路,几乎是擦着宋家沟小站的边缘过去的。
二营在出发前,决定既不走丰店、也不出山走同蒲铁道线,而是就从人烟稀少的小榆树山里穿进关门山。这么做,虽然行军未免辛苦,甚至存在迷路、断路的危险,但却能够做到尽量不与东西两翼的日军以及国军相遇,以保证转进行动的隐蔽性。
老家在晋南平泉县的5连副连长夏连山,带着一个班以及雇佣的当地向导,作为尖兵在前面探路。夏连山虽然有那张自己手绘的地图,但他毕竟没有亲临过关门山,绘图时凭着的也是当年对晋中南地形的模糊印象。如今听带路向导实地描述几番之后,他又修正了地图上一些标注。
事实上,坐落在大山间的丰店县城,东面为大榆树山,西面为小榆树山,而在丰店正南面三十多里处,在大小榆树山尽头之间,又有一座山拔地而起,蜿蜒着继续向南伸展,它几乎将左右两翼的两座榆树山连接闭合了起来,那就是关门山。这三座大山,均为南北走向,若从空中鸟瞰,它们呈现出的是一个“品”字状,关门山就是“品”字头。
走出了小榆树山的最南端,关门山出现在眼前。这里,已经将丰店和文城都甩到了侧后。而夏连山的心情则是喜忧参半:终于带队正确到达目的地了!这也证明自己手绘的地图误差并不大;然而,越接近关门山,也就越远离了丰店县城,那里的战事打到了什么程度,着实令5连副连长牵肠挂肚。
傍晚时分,跟随着尖兵,二营全体也疲惫不堪、筋疲力尽地走出了小榆树山,得知眼前这座耸立绵延的大山就是关门山,大家几乎都欢呼起来。
只有一个人在不屑一顾地冷笑,那就是被裹挟到此的晋军参谋肖俊平。
肖俊平虽是晋军军官,但他并不是山西人;他所服役的独12旅驻扎在文城,而他除了对文城以及同蒲路熟悉之外,这一带的山地他同样感到陌生。
不过,肖俊平也大致清楚,这股八路军神神秘秘转进到达的这个地方,距离同蒲铁道线应该并不遥远,文城也应该就在侧后的西北方向。
“李连长,”肖俊平对着身边的5连长李天林说:“贵军现在也到了关门山了,我看,你们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我可不想陪着你们一起去当山大王。”
李天林知道晋军参谋的一肚子怨气,这一路上,他没少朝自己发牢骚,大概看在自己曾经救了他一命的情面上,才强忍着没有翻脸:“肖参谋,你这话去和我们副营长说吧,你是他请来的贵客,我可不敢自作主张把你放下。”
看着对方嬉皮笑脸的样子,肖俊平冷冷地问道:“这么说,你们吴长官,是铁了心要把我弄到大山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明晃晃地绑票!”
话音刚落,一个令晋军参谋熟悉而又有些心跳的声音响了起来:
“绑票?绑什么票啊?”
那是俏丽的营部女文书张绣,她正从后面跑过来,依稀听到了坐在担架上的肖俊平最后半句话,于是活泼地问了一句。
肖俊平的脸不禁又是一红,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一路,女文书曾经几次来到他的担架旁——她和另外两个女兵,负责协助卫生员照顾伤病号——每次,她都要和晋军参谋搭上几句话。
肖俊平看得出,这个身体略微显得孱弱的女兵其实已经相当疲惫,但她仍然努力振作着,在险恶的山路上前后忙碌。肖俊平暗暗钦佩,并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有些期盼着这个女兵——文书张绣——的到来。而每次隐隐听到她的声音从山路上飘起,晋军参谋的心就跳得格外快。
“肖参谋说,这关门山里有土匪,当心把你绑票!”
看着肖俊平面对张绣提问流露出的尴尬,李天林乐不可支,顺嘴就胡诌了一句。
张绣的花容果然就有些失色:“有土匪?真有土匪绑票吗肖参谋?”
这一来,肖俊平不好回答是、也不好回答不是,只得狠狠地瞪了一旁的李天林一眼。
“土匪有什么好怕的?”说话的是副营长吴子健,他手里拿着夏连山手绘的那张地图,边看边走过来:“八路军连鬼子都不怕,还怕土匪?!”
看见吴子健,晋军参谋顿时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一眼又瞥到张绣,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对了,张绣,”吴子健突然一拍自己宽大的额头,对女文书说道:“肖参谋在路上告诉我,这关门山里的土匪,头子也是个女的!叫什么来着——刘五妹!”
“副营长,土匪头子是个女的,你为什么看着我说?”张绣有些气恼地嗔怪道:“弄得我跟那女土匪有什么瓜葛似的!”
周围的人全都轰地一声笑起来,包括肖俊平在内。晋军参谋偷偷打量着似嗔似笑的八路军女兵,心跳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
在关门山山脚下暂歇,二营向四周放出了警戒哨,就在一块卧于地上的巨石旁,召开营连级指挥员会议。
由于已经确认,关门山确实距离丰店县城不太远,大约也就是三四十里的垂直距离。如果不从小榆树山或大榆树山里穿行,可从丰店南门直抵关门山北麓。
这就意味着,眼下正在丰店打响的战斗,的确会影响到二营在关门山的留驻:倘若日军占领丰店,那么关门山其实就等于暴露在了日军的眼皮底下,建立根据地的工作将变得意外艰巨。
这一回,包括刘树在内,三个主官都一致同意,派侦查组去丰店打探战况。
刘树暗暗叹息:没有想到,日军南进的步伐会突然启动,并且如此巧合地挺进到了关门山的附近。现在,只有寄希望于丰店的国军能够守得住了。
侦查组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夏连山的头上,这让他激动不已。经研究,次日天亮夏连山便带领三个战士,换上便服前往丰店;侦查组人少目标小,不必再从大小榆树山里隐匿穿行,而是透过小榆树山与关门山的间隙,从旷野平地快速前往。
奉命沿着西麓山脚向前搜索的5连一个排,晚饭后回来了。他们大约在前方四五里远的山脚下,发现了一个村落,名为河口。村民介绍说,整个关门山西麓的山脚,大约有二十几里长,山脚下沿途分布着五六个大小不一的村落,如果从北往南数,河口就是第一个。而从关门山西麓再向西走,就可一直走到同蒲路的铁道线上。
营长冯长治决定:今夜原地宿营,明天黎明后开进到河口村,观察地形,同时再沿着关门山西麓向南派出搜索小组。待夏副连长从丰店返回后,再决定二营如何在关门山布势。
散了会,吴子健就来到肖俊平的担架旁,向他透露一些会议的内容。此刻,看到附近只有自己和吴子健,肖俊平赶紧小声说道:
“吴长官,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那天我们审讯日军骑兵的记录还在我身上,可我现在行动不便,能否请你派人到文城的独12旅旅部,将这份记录面呈旅部长官?”
吴子健怔了怔,没有立刻回答。晋军参谋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审问日军俘虏还是他亲自执行的呢——可是,营长和教导员会同意这么做吗?
肖俊平见状,有些着急:“吴长官,请切记,你们十八集团军也是国军序列,应该与独12旅并肩作战。此刻丰店战事并不明朗,必须让旅部迅速掌握这些日军俘虏提供的情报!”
吴子健点点头:“你说的对,我去和营长碰一下,争取按照你的意思办;另外,我们已经决定派侦查小组,前往丰店打探战事消息。”
肖俊平眼睛一亮:“哦?!那么贵军是要决定回援丰店了?可是我不明白,两天前你们明明离那里很近,为什么不在击溃日军骑兵后、立即驰援呢?如今跑到了关门山山脚,却反要朝那边做动作了,真令人难以理解。”
“我说了,我们带着大批辎重,得先找到落脚点,放下包袱,然后才能轻装上阵。你没看见,从鬼子骑兵那里缴来的二十八匹军马,这回可派上大用场了,要不是有它们驮载辎重,恐怕我们现在也爬不出那该死的小榆树山。”吴子健大大咧咧地说到。
“恕我直言——这要是让你们那位刘长官听见了,又该说我是国民党反动派言论——你们在大王峪伏击日军骑兵,表现得很勇敢啊,可是这两天却躲在大山里爬行小路,唯恐让人知道你们的行踪。你们究竟在躲什么呢?是躲鬼子,还是躲国军?”
“这个嘛,我不方便回答。你现在还没最后答应加入八路军,所以有些事情,不好从我嘴里向你透露;”吴子健不加掩饰地说道:“回头儿我安排张绣文书,让她和你聊聊,有关我们八路军的问题,她都能向你解释清楚。”
肖俊平吓了一跳:八路军副营长竟然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张绣!晋军参谋的脸红了,幸亏天色已暗,不大看得出来。
直到此刻,肖俊平才蓦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对是否加入八路军开始了犹豫和动摇——为什么会这样?!
就因为那个长相俏丽的女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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