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柳薇的到来,张乐言在柳薇坐下十几秒后,才慢吞吞抬眼看了她一眼,礼貌地叫她:“薇姐姐。”
柳薇从兜里掏出之前在山上休息时用青草编的大蚂蚱放到他面前,“这个给你玩。”
草编大蚂蚱,村里挺多小孩都会编,而且夏天在田里随时都能看到,没什么稀奇。不过张乐言是从县城里来的,加上身体原因,张青澜很少让他出去玩儿,这大蚂蚱对张乐言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张乐言目光落在大蚂蚱上一会儿后,脸上露出笑容,眼睛里泛着点激动,“谢谢薇姐姐。”
柳薇摆摆手,起身主动盛饭盛汤。
吃饭的时候,张青澜一直往柳薇碗里夹肉,柳薇接了几块就挪开碗了,“够了张老师,您和乐言也吃。”
别看张青澜是城里人,但其实她自己经济状况也不大好。她和丈夫离婚了,离婚原因就是张乐言这个看着有些毛病的孩子。
据说张乐言的情况以前还要严重一些,是张青澜一直不放弃带张乐言去做些特定的思维训练,慢慢地才有现在的样子。
这些训练花费都挺贵,那些钱除了娘家帮助,大部分都是张青澜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肉这种好东西,她经常做给张乐言吃,自己是很少碰的。
张青澜又给柳薇夹了两块肉,然后把剩下地都给了张乐言。
十几秒后,张乐言用筷子夹回两块放到张青澜碗里,乐得张青澜揉了揉他脑袋。
这么懂事的孩子前世没了后,张青澜整个世界也跟着崩塌了。
当时柳大宝虽然只是想捉弄一下张乐言,但他根本没考虑过自己这个举动会引起什么后果。看到张乐言在水里挣扎呼救时,他和那群孩子吓慌了神,居然直接带着人跑掉了。之后也没去叫大人,只觉得自己或许犯了错,如果让张青澜知道,肯定会挨骂。
他想把这件事瞒着,可张乐言淹死了,他落水的场景村里不少孩子亲眼看过,怎么瞒得住。
被所有孩子指出来后,柳家父母护着柳大宝死不承认。在张青澜哭着找上门时,柳父柳母一个劲把原主往她面前推,说什么你不是很喜欢我家大丫么,你孩子死了,我赔你一个,咱家两清!
这是能两清的么?偏偏柳大宝一个才九岁的孩子,杀人都不用负什么法律责任,张青澜一个女人又能拿他怎么办。
只能恨了。
这恨虽然没有迁怒到原主身上,但张青澜想到她的身份,也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喜欢她了。
之后,张青澜离开了这个村子,走的时候,还给原主塞了一百块钱,交代了一些让她好好读书,读书才能有出路的话。
后来张青澜还有没有教书原主不知道,她只是把那一百块钱埋在地里,不让任何人发现它。
她最后到底也辜负了张青澜的殷殷嘱托,十四岁那年在柳家人的强制逼迫下辍学外出打工,之后再没能重进学堂。
然后,她又在十六岁那年被柳家用三万块钱的彩礼,许给别村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嫁人那天她将那一百块钱挖出来,带到婆家,又再次埋下。
第三次挖出来的时候,就是她死的时候了,她病在床上,只能叫自己的儿子帮她挖。儿子拿着被好好保存在塑料口袋里的一百块,不满地说她以前居然背着他爸藏私房钱,都成没再流通的老板式了。
抱怨完,他就揣着钱去了银行,把它换成最新的纸币。买了一包烟后,那张对原主含有特殊意义的一百元流入了市场,成了世间人趋之若鹜但又再普通不过的一张纸币。
原主的遗憾挺多的,但最大的遗憾还是张乐言的死。他的死,除了他本身没了命,张青澜和她自己的人生也都被改变了。
她希望这辈子张青澜不要再痛失爱子,也希望她能有机会报答张青澜给予那些的关怀与温情。
至于柳家人,原主的要求是对柳家人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别的不用她再做什么,柳家应该依旧会和前世一样,烂到根里。
柳薇帮张青澜洗了碗,然后问她借了个手电筒。
“你要回去了?”张青澜有些担心地问,“你还是在老师这里睡一晚吧。”
一晚上过去,柳爱国应该也能消一些气了,至少打孩子时下手力道不会太重。
柳薇摇头,说:“老师,我去河边。”
“河边?”张青澜皱眉,“这么晚了,你去河边干什么?”
“我去抓一点知了猴。”柳薇跨出门槛,“没事的张老师,我会离河水远一点的,不会出事。”
尽管她这么说,张青澜又哪里放心真让她一个人去,干脆带上张乐言和她一起去了。
河在村子农田下方,岸边都是一排排的树,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已经整晚都是蝉鸣声了。
张青澜知道知了猴就是还没羽化的蝉的别称,她听过也见过但是没亲手抓过。她一边牵着张乐言,一边帮柳薇打手电筒,就看柳薇动作很是娴熟地从树根部位开始抓,抓到踮脚也够不到的地方后,才会找下一棵树。
“薇薇,你抓这个干什么?”张青澜看她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
柳薇将手里的知了猴放进挎蓝里,回道:“张老师,这个知了猴油炸了很好吃,你吃过吗?”
张青澜做了个有点不好受的表情,“这个东西也能吃?”
“很好吃,比鸡蛋还补呢。”柳薇笑着说,“但是也不能多吃,什么都过犹不及,对吧。”
张青澜重点放偏,“呀,你还知道这个成语呢?”
柳薇目前也就二年级的知识水平,还不到学这个词儿的时候。
柳薇随意地笑笑,“看电视学的。”
张青澜夸奖她,“运用得不错。”
柳薇抓了满满一篮子之后,和张青澜打道回府,把知了猴用盐水泡上。
她自然得睡在张青澜这里,就算张青澜不提,她也会厚着脸皮赖下的。
张乐言自己睡一间房,柳薇和张青澜睡一起。
临睡前,柳薇说:“张老师,明天早上我需要向您借一壶油和其他调味料,还有您家的锅和柴。”
张青澜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但也没把她当普通孩子看待,“借可以,但是你得告诉老师你用这些做什么?是拿去油炸你今晚抓的知了猴?”
柳薇在枕头上点头,“我爸妈那个样子,我不想再看他们脸色生活了。”
这话说得太让人心疼了,张青澜沉默了一下,隔着被子拍拍她,“以后就住张老师家里吧。”
“之后再看吧。”柳薇说。
虽然按原主的意思是直接无视柳家人,但等柳薇做出一点事后,柳家人绝对会没脸没皮地黏上来,到时候张青澜肯定会受影响。所以等过几天,她得住回柳家去。
不过等到那时候,可就请神容易,送神难咯。
撇开心里的这些打算,柳薇听张青澜问她:“那么多知了猴,你要一次全部炸完啊?老师家里也没有冰箱,这天温度高,只能放个一天,估计隔天就馊了。”
柳薇道:“对,一次全部炸完,然后我带到学校里去。”
“带去学校干什么?”
柳薇意味深长地说:“赚点小学生的零花钱。”
第二天是个新的周一,上学的日子。
柳薇挺早就起了,没惊动张青澜,自己把一盆子知了猴全部洗刷干净。等张青澜起来时,水分已经控得差不多了。
然后她就见柳薇把她家里不多的调料用出了花样,和油炸之后的知了猴搅拌在一起后,扑鼻的香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
柳薇分了一碗出来,让张青澜留着和张乐言吃。
张青澜拒绝道:“老师给乐言尝几个就行了,你都拿去学校吧。”
“剩下的也够了,不差这一点。”柳薇没收回去,洗干净手捏了一个不那么烫的知了猴递到刷完牙走过来的张乐言嘴边,“乐言尝尝好不好吃。”
张乐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下意识张开,叼着知了猴站了几秒后慢慢嚼了嚼,双眼皮的大眼睛变得晶晶亮,“真好吃!”
张青澜看着知了猴的样子原本还有点心理障碍,见自家儿子都夸,便也试着尝了尝。入口之后,顿时觉得自家儿子“真好吃”这三字评价显得太敷衍了。
这知了猴又香又脆,咬到最里面还有一点嫩,浓浓的肉质焦香伴着滋味鲜明的各种调料,香得差点让她连着舌头吞下去。
就凭这味道,张青澜觉得那些小学生的钱,柳薇今天是赚定了。
柳薇先带了一小部分知了猴去学校,用塑料口袋装着。
村小不大,都是附近村子的孩子,学校里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最近的学生像柳薇这样的几分钟就能到,最远的得走半小时,但大部分学生到校都比较早。
柳薇到自己所在的二年级班级时,班上闹哄哄的,早到的皮猴子们已经在教室里玩起了枪战游戏。
柳薇走到一个已经玩出了一头汗的小男生面前,手掌往他面前一摊,“廖冬冬,这个给你,吃么?”
在他们这个地方,家里穷的孩子难得有零花钱,稍微有点钱的,一天或者说隔上几天的能有个一毛钱花花。而廖冬冬是班上少见的有钱小孩,他每天都有五毛钱。
如此大户,柳薇自然要对他第一个下手,对方手里那热乎的五毛钱,可不能让它落到小卖部去了。
廖冬冬闻到一股香味,他把纸枪一收,凑近柳薇手边闻了闻。
小孩喉咙一滚,忍不住吞口水,明显馋了,但又觉得这东西虫子似的外表有碍观瞻,“柳大丫,这是啥呀?怎么那么像蝉啊。”
本地没有知了猴可以吃的认知,这东西在小孩眼里不就是捉来玩的么,怎么还兴吃上了?
“是蝉,但也可以吃。”柳薇把那知了猴塞到廖冬冬手里,自己从塑料袋里抓出几颗,当着廖冬冬的面吃得嘎嘣嘎嘣。
廖冬冬舔舔嘴角,觉得柳薇吃得实在太馋人了。这年纪的小孩都有一股子虎劲儿,廖冬冬想不就是虫子么,柳大丫都敢吃,他也敢。
闭着眼睛把知了猴往嘴里一丢,廖冬冬胡乱嚼了两下,慢慢地就觉出味道了。小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为天人的样子,“柳大丫,好好吃哦!”
柳薇见客户满意,又大方地塞了两颗给他。
其他小学生见状都凑过来,柳薇也不吝啬,一人给了一颗。
教室里一时响起惊呼声。
廖冬冬吃完柳薇后来给的,意犹未尽地一抹嘴,还想吃,“柳大丫,你这一袋子都是这个知了猴么?”
“是啊。”柳薇晃晃袋子,一阵香味飘出来,勾得身边的孩子们口水直流。
“能再给我吃一点么?”廖冬冬问。
“不能,我这是要拿去卖钱的。”柳薇说,话锋一转地问他,“一毛钱两颗,你要买么?”
廖冬冬小脸夸张,“这么贵啊?”
“不贵啊。”柳薇给他算,“你去小卖部买米花花,一毛钱才两根呢。难道在你眼里,我这个知了猴,还没有米花花好吃吗?我这个还是肉呢。”
这倒是啊……
廖冬冬包括其他小学生一听,都觉得柳薇说得有道理。
廖冬冬耸着鼻子又嗅了嗅,实在忍不住,摸摸兜里的零花钱,一咬牙拿出来递给柳薇:“那好吧,给我来三毛钱的知了猴!”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不易,薇薇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