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驾崩(1 / 1)

仪景殿。

一片死气沉沉的肃穆。

各宫中,不时传来嫔妃的哭声。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鹅毛大雪,皇子们早早地来齐了,个个神色凝重,连病弱的三皇子也强撑着身子,惴惴不安地守在殿外,等待着父王最终的遗诏。

赵槃一到来,辅国重臣和内务府众官俱是凛然一拜。

发布国丧的诸事礼仪已经准备好了,圣上一旦驾崩,太子殿下就是心照不宣的新君。

赵槃冷淡从他们身边拂过,径直来到了内殿。

众位皇子看到了太子,也勉强打起来精神,擦了擦脸上的雪花。

大皇子稳稳神,沉声道,“七弟,父王他……”

赵槃手一挥,“父王怎么样?”

太医立即上前来报,午夜时圣上的病情忽然恶化,呕血成升,到现在已经昏迷了三次了,至今都没再醒来,实是回天乏术。

赵槃眸子暗了暗,沉声道,“再施针,再用药。无论如何,都要竭尽全力。”

太医道,“陛下病情严重,即便醒来,也最多撑一炷香的时间。”

赵槃锁眉,“那也去。”

到了这时候,满庭的臣子都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眼神都只盯在太子一人身上。

过了许久,仪景殿的殿门才发出冗长的嘎吱一声。

众位皇子立即围了上去,刘公公拦住他们,“圣上醒来了,请太子殿下进去。”

三皇子忍不住说道,“父王……父王当真只叫了七弟一人?”

刘公公缓缓点点头。

其余皇子听了刘公公的话,也纷纷按捺不住。谁都知道圣上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叫谁进去,那意思不言而喻。

赵琛摊摊手,嘴角一叹。

赵槃没有理会那些人。

轻轻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酸涩的药味,混杂着那种垂垂老矣的腐朽之感。

他略略恍惚。那个他幼时敬若神明、四处征战的冷血父亲,如今竟也喘着残息地躺在榻上,眼角褶子塌得不像样子。

寝殿骇人的寂静。

圣上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来了。”

赵槃站在原地没动。

圣上早已习惯了父子之间这般生疏地相处,不禁喘着粗气,唏嘘地笑了下。

“那个太子妃,你到底也没听朕的吧?”

赵槃眼眸掺着复杂的色彩,“是儿臣不孝。”

圣上瞳孔蓦然瞪了一下,似又要发怒。

赵槃低敛着眸子。他确实没有按照皇命处置阿弗。

或许在父王眼中,他这个精心培育的储君,因为一个女人,终究是玉中有瑕,生了点裂痕。但他不后悔。

如果因为这些事失了太子之位,他也不后悔。

“女人害人不浅呐……”

圣上深长地叹了一口,断断续续地道了句,“你终究还是和你母亲更像些,心肠软又重情,原不适合为帝王。”

赵槃喉结微动,“父王,还记得我母亲。”

圣上又剧烈咳嗽了一阵,“如果不是你那母亲,你将会是位更出色的天子。如果朕能重来一次,依旧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赵槃沉默不语,只余一声浩叹。

他们虽是父子,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圣上的眼越闭越小,微微朝外伸出手来,想摸一摸赵槃的手。

……这个他倾注了最多心血的儿子,他江山的继承人。

桌角的一炷香已经燃尽了。

“槃儿,别被女人耽误,要……好好守着这江山……”

圣上那苍老的眼角流出一滴泪,声音越来越低,手终于垂了下去。

国君崩逝,日月共泣,天地同悲。

赵槃推开门,从仪景殿里缓缓走出来,手里握着遗诏。

众位皇子见状,急不可耐,眼球都起了血丝,有些精明的大臣已准备好拜见新君了。

赵槃站定,沉郁的眼风扫了扫周围,把遗诏公示了一圈,然后交给了内务仪官。

其实不用读,赵槃知道遗诏上写的那个人是他。

……他曾经苦心孤诣算计了那么久的皇位,如今终于得到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欣悦。

他这一生谋的东西不多,一开始是皇位和阿弗,后来只变成了阿弗。

自从知道母妃是被皇室去母留子的规矩活生生牺牲掉后,他对皇位便看淡了许多。而且阿弗也不喜欢在宫廷争斗中生活,他对当皇帝就更没什么心思了。

可能父王说得没错,他确实不适合当皇帝。

赵槃蓦然觉得自己好累。

远处吵吵闹闹,悲壮的号角传遍了皇城。仪景殿前,不服遗诏的三皇子正在据理力争,好像还在为皇位奋力争取着。

而这些事都离他好远好远似的。

赵槃避开那热闹的人群,倚在墙边,蓦然做了一个梦。

梦光怪陆离,有阿弗,有父王,还有他的母亲佳贵妃,皇后,宋机,赵琛……许许多多的人。

梦中之景与今生大抵相似,仿佛回到了前世,但细节又不一样。

他依旧在征战叛乱之时跌落山崖,被阿弗所救。然后在他的连哄带骗下,阿弗跟他回了京城,答应留在他身边。

不同的是,梦中那个阿弗仿佛真的喜欢他。

她对着他笑,与他无所顾忌地说话,记得他的生辰,给他缝补衣衫,缱绻地缠着他恋着他,晶莹的眸子中满满都是爱意,满满都是他。

那个阿弗也没有一次次地逃走。她没日没夜地等着他,深夜给他留着灯,吃醋时任性地跟他耍小脾气。

动情的时候,她还痴痴地恳求一下太子妃的位置,问他能不能正式娶她一次,当个侧妃也行。

饶是在梦中,赵槃仍能感觉到那股爱意的强烈。

赵槃那时很想告诉阿弗,他也爱她,比她爱他还爱。

等他当了皇帝,平了天下,就让阿弗做他的皇后。她想四海为家,他也会陪她。

可还没等到那一天,阿弗就先有了孕。

宫人查明是阿弗偷偷倒掉了避子汤才有孕的,她可能是没有安全感,想要用孩子逼他娶她。

所有人都说太子妃未入门之前,侍妾先有孩子不合规矩。

而且阿弗是孤女,无名无分,根本就不配诞下太子的麟儿。即便侥幸生下了孩子,也不能自己抚养,要把孩子交于太子妃或侧妃处养着。

皇后听闻此事,将一碗落子汤送到了赵槃的手上,叫他看着办。

姑娘还发着高烧,见赵槃手里黑乎乎的汤药,揪紧被子,泪水哗哗地往下流。

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苦苦恳求他留下孩子,她可以自己带着孩子走,保证以后不给他添任何麻烦。

她甚至还鼓起勇气对他说……他们私奔吧,到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种花写诗烹茶,和他们的孩子永远幸幸福福地过下去。

赵槃疼得心都要被剜出来了,却仍然硬下心肠拒绝了她。他紧紧地搂着阿弗颤抖的肩膀,告诉她不可以。

不可以。这个孩子不能留下。

不是因为名位,也不是因为皇后。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体。

早在初逢阿弗的那段时间,赵槃就知道她有一种罕有的恶疾。后来的证据更是证明,这病是卫国皇室传下来的。

阿弗这才初有孕,便百般地不适,身上常常诡异地见到一些青紫瘢痕,乃是那病的征兆。

查阅卫国皇室的典籍,因此而丧生的公主妃嫔并不在少数。如果贸然把孩子生下来,一定会母子俱损。

他本来已经在九州各处寻找一种叫野毛雕的异兽,用它的骨头磨成粉,再用中药缓缓调养之,或许还能医治此恶疾。

当然这也是古籍上传下来的方子,颇带了点神话的色彩,有没有用根本就很难说。

可是阿弗有孕实在是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来不及给她调养身子。

赵槃忍住滴血的心,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叫阿弗把那碗落子药喝了。

虽知以她那虚弱的身子,饮下这碗落胎药可能会落得个绝子的下场,但比起这些,他更害怕她会因怀子恶疾而丧命。

他虽看重孩子,但更看重她。

阿弗就是他的全部。如果保下这个孩子要以损母为代价,他宁愿不要。

他那时已经想好了,待把皇后的势力彻底铲除,他就想办法退了自己的婚约。

即便阿弗一辈子都因为身份不能当太子妃也罢。她绝子,他会陪着她一块。

孩子没了之后,阿弗那明媚的笑容和爱意也跟着消失了。

她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寂宫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飞鸟。然后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每天浑浑噩噩,做些伤眼的针线活儿。

赵槃看着她这样,恨不得自己从没生在这个世上。

他多想抛下一切,飞奔过去告诉她,他在意她,在意得心肝都颤了。

可那时他又想着自己的大业和皇位,总觉得阿弗会永远在那里,一直等着他。

等到终有一日天下定了,他再娶她、把一切都告诉她,也不会太迟。

然而,这一次赵槃却想错了。

阿弗可能是误以为他把她当成卫长公主的替身了,大婚那日,她一绫悬梁,结束了这一切。

等他奔过去找到阿弗的时候,她已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了。

他的女孩,彻底没了。

是皇权,是皇权害死了她。还有他的愚蠢,自以为是。

……赵槃心里一片令人恐惧的空白,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是为了稳固皇权才娶卫长公主的,阿弗也是因为他执着于皇权而死的。

赵槃晓得,这是他的报应了。

他如愿了,太子之位稳固了,父王母后的信任赢得了。在不远的将来,他会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

然而他也是永远的孤家寡人,茕茕孑立孤寂一生,永远坐在那冰冷的王座上,承受着她亡魂的冷笑和诅咒。

世间最残酷的惩罚,莫过于此。

赵槃抱着阿弗的尸身,目眦欲裂,眼眶丝丝溢出血来。

他自嘲似地狂笑起来。笑罢,潸然泪下,一口血狂喷而出。

鲜血四溢,溅得白绫片片猩红,一时五脏六腑都聒得粉碎。

他眼前一片昏黑,昏迷了整整三天三日。

皮肤是痛的,喉咙是痛的,骨髓是痛的,每一寸呼吸也都是痛的。

如果能就此长眠下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恩赐。

一直到阿弗走了赵槃才明白,什么皇权什么江山,没有她,统统都是黯淡痛苦的。

他一直想要的,原来都简简单单,只有一个她。

等赵槃醒来之时,阿弗已经被葬了。

因为阿弗只是个侍妾,不能入皇家陵寝,陈溟猜度着太子的心意,在姑娘当年住过的小木屋边上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葬了。

赵槃听了这样的安排,眼底无尽地落寞,只静默着点点头。

姑娘生前喜欢静,去了之后回到她原来的故乡,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这场大病直到半个月后也没见好,赵槃退了与卫长公主的婚,处理好了手头的一切事务。

他的身影越来越清瘦,隔三差五地大病小病,体力也大不如从前。

渐渐地,他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像个油尽灯枯的老人。

秋日里,赵槃最后一次去阿弗的墓前祭拜。

她的坟前长满了零零星星的小白花和青藤,看上去静谧又安详。

当着她的坟,他有了让出太子之位的念头。

就让他从此病痛缠身,潦倒地度过余生吧,贫穷,疾病,冷落,都可以尽管朝他来。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叫另一个世界的她知道,他悔了,悔得几欲随她而去。

把一小撮车矢菊放在她坟前之后,赵槃走了,没再回头。

不久,京城便传来了太子殒亡的消息。

少年储君年仅二十一,血尽而亡,葬于帝陵。

与先侧妃之死间隔仅仅一月。

一双伉俪,两处分葬,坟头各自无纷飞的蝴蝶。

赵槃猛地惊醒。

他靠在墙边打了一个盹儿,做了个极是奇怪的梦。

梦中伤痛犹历历在目,睁开眼睛,眼下竟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定定神,看了看周围的一景一物,发现那只是场梦罢了。

……真是个噩梦。

阿弗还在他身边,他们还约好过些日子一起到大槐树边上拜堂。一切都还好好的。

可梦中的景象,虚幻又真实,似乎包含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赵槃扶扶额……一定是他最近太累了,胡思乱想了。

然而还没等他从梦境中完全退出来,仪景宫出事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皇后听闻下一任天子不是自己的儿子赵琛,意图反叛。

她蓄谋良久,意图摧毁遗诏,把遗诏、刘公公,连同圣上的仙体一同关进了仪景殿,然后在里面放了致命的毒荨花之毒瘴,一场大火烧起来,毒瘴远传皇城各个角落,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毒死。

遗诏没了,太子就仍然只是太子。

没有遗诏,名不成言不顺,即便太子也不能登基称帝。

“哈哈哈哈哈——”她在大火中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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