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山居(1 / 1)

立秋这日,阿弗收拾了衣物首饰,准备搬去别院小住。

不知情者皆以为太子厌了太子妃,连东宫都不叫住了,才贬谪她去别院去禁足思过,想来把她废了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赵槃的行为似乎也印证了这些谣言。阿弗听了这些话,只装作没听见。

且不说赵槃是跟她演戏的,就算赵槃真厌弃了她要把她送走,她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车轮滚滚,走了很久很久,阿弗感觉一直在上坡……直到来到一处隐蔽的宅院。

这处宅院和以往她住的都不同,三面环山,唯一的山口处还有一片大湖,水深百尺,来往行人都必须要乘船才能通行。

青峦叠翠,曲径通幽。

阿弗站在山口怔怔看了半晌……赵槃这是要让她与世隔绝吗?

银筝撑来乌篷小舟,“姑娘,上船吧。”

阿弗存疑,“我要在这里住多久?”

银筝道,“一会儿咱们过去,小舟会被收走。什么时候再来接姑娘,姑娘就什么时候回去。”

阿弗茫然眺眺头顶如聚的群峰,又望了望脚下碧幽幽的湖面。

天哪,纵使有猿猱那般飞檐走壁的本领,也难以从这地方翻过去吧?

船还要被收走……看来她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她可真是来关禁闭的啊。她怀疑她饿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阿弗手里握着的包袱紧了紧,“我之前可不知道要住在这儿……”

——她要是知道铁定要在东宫赖着的。她是喜欢归隐的生活,但她没说喜欢这种鬼地方啊?

别说跑路了,看着这危山深水的都叫人害怕。

银筝委婉笑了一下,“都是殿下吩咐的,也都是为了您能安心养胎。您别磨蹭了,赶紧上船吧。”

阿弗仰天闭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赵槃,可以,真有你的。

这跟个天然的笼子有什么区别?她有点怀疑他是在蓄意报复。

之前还说想出来就出来想回来就回来……简直做梦,看来都是鬼话,骗人的。

阿弗小心翼翼地踏上了船板。

船板摇摇晃晃,浮在深不见底的绿水上。湖面上无论日夜都浮现着白茫茫的山雾,摸起来凉丝丝的,泛舟其上,当真犹如行在世外桃源。

绕湖一圈,都种着密密匝匝的桃树,纷乱的花瓣落在草地上,洒在湖面中。

银筝解释道,“这些桃树是殿下特意着人为姑娘种的,桃树下都有青砖小径,若是姑娘在屋里呆得厌烦了,还可以摘摘桃花,酿酿花蜜,都是能吃的。”

湖光,山色,桃花。

……呆得厌烦了?不是说好小住的吗?

阿弗站在船头迎面吹着凉爽的山风,琢磨着滋味。

她这是真真正正被关了小黑屋了啊?

顺着花瓣的踪影一直泛舟前行,湖水尽头便是她要住的小院子。

直划了很久,船才终于停泊靠了岸。

这里伺候的人不多,除了一些沉默寡言的洒扫下人外,正经的丫鬟也就银筝和沁月两人,还有一个负责给阿弗安胎的女大夫,真正能做到让她静静养胎。

银筝和沁月引着阿弗来到了她的小房间。

床榻是用竹板搭成的,上面是薄丝被,冬暖夏凉,躺在上面,就可以直接欣赏湖光山景。

另外屋中还配了冰块风轮,上面精细涂了淡而不腻的香料,以手摇之,可以驱蚊,可以纳凉,还可以叫屋檐下的风铃发出叮当脆响,听来赏心悦目。

一日三餐,是由专人配送食材、专人制造的。

另外还有个小书房,里面放了各种时兴的话本、字帖。

书房后竖了个小秋千,也是阿弗之前在东宫常常喜欢逗留的,正好对着桃花林。

沁月领着阿弗简单走了一圈,问道,“姑娘看还需要什么?奴婢会一概帮姑娘置办好。”

阿弗随手翻着桌上的小字帖。

没什么要额外置办的。

赵槃既存心要让她困居于此,自然事事处处都提前想到了,不让她有机会挑理。

阿弗问,“那我不能随便出去了,是么?”

沁月点头,“暂时是的。”

“那我要是想见……阿婵,怎么办?”

沁月沉吟了一下,“姑娘要是实在思念晋王妃,可以求一求殿下把晋王妃也接来见一见。但是再多的人,应该就不行了。”

阿弗倒也明白,赵槃要的就是个“静”字,人一多,就静不下来了。

可她是个正常人啊,又不是人事不知的野人。

她住在这里,岂不是又一个朋友都没了,而且这一住,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皇后的事,想来确实是吓到赵槃了。头她把孩子生下来,离开应该是没戏了。

晚膳是一道鲈鱼和几道清淡小菜,都是按照有孕女子之饮食配备的。

连着三天,阿弗都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早上听鸟儿啁啾,中午听蝉鸣,晚上赏月纳凉。

每日睡饱了醒来,她也不上妆,不配钗环,甚至连寝衣也不必换,日子当真过得平淡如水。

阿弗望着窗外翡翠似的湖水,船已经被收走了,她怕是有凌波微步也踏不出去。

她想着自己也就刚刚有孕,赵槃至于这么把她圈起来吗?

他从前寸步不离地缠着她,如今却把她扔在这儿,三五日都不见人影。

思来想去了良久,阿弗只想到了一个解释,那就是,赵槃可能……有新欢了?

虽然也知道他可能是为了保护她,但她住在山里,太子妃的头衔名存实亡。渐渐地,京城里的那些人就会忘掉她。

她有着身孕不能伺候他,他找个新欢,好像也是平常。

而且眼不见心为净,借着养胎的名义,把她撇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将来新妃进门,她也不会挡路不是?

阿弗略略一叹。

要真是如此,赵槃属实高估她了,至于费这么大周折把她送到这儿吗?

他纵是真要纳新妃,她也不会争风吃醋的。

想了一会儿,她也没再深想下去……自己这样胡思乱想,好像很无聊。

……

又隔了了几日,阿弗终于坐不住了,她开始有意识地打听赵槃的消息。

晚上,趁着银筝给她铺床的工夫,阿弗轻轻开了口,语气相当地委婉,“殿下……最近过得怎么样?”

银筝一边给她理着衣衫,“殿下最近在忙着前朝的事。”

阿弗晓得了。他又在忙吗?

不知除了朝政上的事,他有没有在忙其他的。

银筝道,“奴婢听说,殿下近来有好几场硬仗要打。把姑娘放在这里,殿下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阿弗低低道,“你们总是向着他说话。”

每次她要询问赵槃的事情,总是被朝政两个字给堵回来。

虽然她是女子帮不上什么忙,朝政的事情她就不能听听吗?

阿弗蓦然想起了前几日那场宫变。

唔,好吧……她听了好像确实会添乱。

银筝回头看了阿弗一眼,“姑娘可是思念殿下了?”

阿弗眼瞳微睁,“没有啊,银筝,不要瞎说。”

她近几日虽然老是想着赵槃,可那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何时用得上思念这两字?

银筝恍然没听见,“若是姑娘思念殿下,明日奴婢便派人传个话出去。”

阿弗皱着眉,“银筝,我真没有。”

银筝一笑而过,阿弗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事实上,应该是没听进去。

第二日,她正盖着冰丝薄被睡着午觉,睡梦中便感觉一只玉石般微凉又滑腻的手覆住了她的眉眼。

“醒了?”

阿弗掀开眼皮。

那人皎若玉树的身形已临于眼前,正微微垂头凝视着她。

他穿了身软烟色的衣衫,衣袖处绣着缥缈远山和云色,看起来甚是和蔼。他背对着日光,日光便在他肩头发冠镶上了一层金边。

瞧这模样,剑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

阿弗噌地一下坐起身来。

“殿下?”

赵槃略有愠色,扶着她又躺了下来,“怎么有孕了还毛毛躁躁的,就不会慢慢来吗?”

阿弗避过他的眼神,想了半天,就说出个干巴巴的开场白,“你的伤好了吗?”

赵槃点点头。

他一扬唇角,“听银筝说,你很想我?”

阿弗心中火大,就知道银筝这丫头会乱说。

“没有?”他见她迟疑,挑了挑眉。

阿弗只好违心说,“有是有的,不过就一点点。”

他笑了,笑容也似染了日光。

赵槃跟她解释,“还是淮南王的事。人虽死了,底下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却没清除掉。淮南王是皇后同党,我怕那些人又盯上你,才把你送到这儿。你这惹祸精不在京城,我也能放开手脚些。”

阿弗眼中泛着雪亮的光,“殿下究竟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腹中你的孩儿?”

他轻啄了下她的唇,“自然是为你的。”顿一顿,“什么叫腹中我的孩儿?就不是你的孩儿吗?”

阿弗推开他,“……所以你就把我送到这不见人的地儿来?还收走我的船,是几个意思?”

赵槃若有所思,“没什么意思。”

他抚着她鼻峰的曲线,“笼子开着,还能叫养金丝雀吗?”

阿弗气崩。

她真是后悔啊,那日在皇城里她乖乖跟他回去就算了,干嘛要说那么多没用的话,还不疼不痒地刺了他一剑,着实是打草惊蛇了。

他现在可能打起万分精神看着她了。

“怎么,生气了?”赵槃侧目瞟了一眼她,把她的下巴擒回来,温柔地摩挲着,“你好像说过,我只不过是仗着权势才拘着你的?既然如此,我不妨好好利用利用‘权势’。”

他贴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骨上,“反正你也没办法,是吧?”

阿弗浑身炸毛,挣扎着就撑开他。

关禁闭思过,关禁闭思过……他说起来那般谑然,原来竟是真的?

阿弗对于他这般行为早已词穷,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只把以前的那句话又翻了出来,“你真是无法无天。”

赵槃浑不在意,这般盛誉,她早就给过他。

“我不是给了你许多书吗?多看看吧,够消磨时间的。也够你想想用什么别的新词儿来泄愤。”

他微微遗憾地说,“无法无天,我有点听腻了。”

赵槃平淡时好对付,怒时也是脆弱的,她就怕他这么不疼不痒地跟她坐而论道。

阿弗牙根痒痒,找不出词,索性不找了。

她伸出手来,朝他手背上的软肤就是一拧。

赵槃垂眸,放任她拧了半天,才轻轻反掌掐住了她的虎口。

“行,敢跟我动手了?”

她不日前才刚刚刺过他一剑,如今又这么不遗余力地拧他,算不算某种程度上谋害亲夫?

阿弗被他掐得虎口略略酸痛,才只得松了手。

赵槃手背上染了一片红印。

阿弗的手被他攥在手里,无法动弹,只得继续逞口舌之威,“欺负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到底谁欺负谁,”赵槃眉宇有沉思之色,“阿弗,我的伤可才刚好。你怎么就忍心?”

她那日明明还在他床边哭得那般伤心,如今就狠下手劲儿来拧他?

果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

两人距离不过寸余,阿弗怕他又要来欺负自己,便软下口气,“殿下,我不敢了,你放开我吧。”

赵槃轻轻哦了一声,“真不敢还是假不敢?”

自然是假的。

阿弗道,“真不敢。”

他随手撒开她,却温柔地把她转了个圈,双臂圈她在怀中。

阿弗从来都不喜欢这样过于亲近的姿势,却被他拘着,着实又无法拒绝。

“阿弗。”

“嗯?”

“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

阿弗微微诧异,不知他缘何忽然如此深沉地说话。

刚想顺着这个话头再问上一问,猛然间,她闻见赵槃身上一股淡淡若无的脂粉香气。

是个女子的。

肯定不是她的,她近来几日都没有动过脂粉。

也肯定不是赵槃本身就有的,他之前身上的味道,她是熟悉的。

阿弗不可见地皱了皱眼角。

果然她猜得没错吗?赵槃一面拘着她,居然还一面另寻新欢。

嘴上深情款款,实际上对每个人都深情款款?

可恶可恶着实可恶。

阿弗柔下语气,装作不经意地跟他聊起,“殿下,近日来你除了朝政,还在忙些什么呀?”

赵槃很是干脆,“没了。”

阿弗抬臂,反过来扒住他,“吃饭睡觉什么的也算,阿弗想听听。”

他想了想,缓缓道,“仿佛还真有一件事。”

阿弗疑声问,“什么?”

赵槃神色复又散淡起来,“准备场婚礼。”

阿弗沉而缓之地拨开他的手臂,起了身,“婚礼?”

什么意思。

进程这么快?

赵槃没否认,云淡风轻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想来也是说办就办的。”

阿弗悒悒浮上一丝困恼的神色。

“跟谁?”

赵槃轻启薄唇,本来开口便要说,瞧着姑娘这般沉重的神色,心中莫名愉悦起来。

他临时改了话头,“跟位佳人。”

阿弗心口狂炸。

他什么意思,是等她生下孩子直接放她走,还是把她留下来继续给他做小?

越过那位贵女继续做太子妃,想来是不大可能。

一股子酸麻流过她全身,阿弗无话可说,只得垂下头,低低道了句,“这样啊。”

赵槃嘴角淌着柔淡的笑。

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她的发丝,“嗯?怎么,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吗?”

阿弗问他,“你以后还打算接我回去……吗?”

赵槃信然点点头。

“那我住哪?”

他随口道,“自然是东宫。你跟着我,不住在东宫住哪?”

阿弗踌躇着,“那我不要。一山不容二虎,我会很惨的,我倒是宁愿永远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一山不容二虎……赵槃细细琢磨着这句话的意味,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竟好似是……酸了?

谢天谢地,她总算不像之前那般对他冷淡如冰了。

“那你把另一只赶走不就行了?”

阿弗神色大为责怪,“你怎么故意跟我打哑谜?我怎么赶得走?况且赶走了一个,你还会有无穷多个。”

就像脂粉,今日他身上沾的是这种味道,明日说不定就换了另一种。

赵槃脸上挂着恬淡,伸手揉了揉阿弗蓬松的头发。

姑娘确实可爱得有几分傻了。

他正了正神色,重新把她拉了回来,搂在怀中。

“不用猜了。”他说,“佳人就是你,从来没别人。”

他常常这么搂着她,把心跳都贴给她听,她怎么就听不见呢?

若不是她在大婚那日跑了,他焉用得着费力气补办一次?

她欠他的洞房花烛,到现在也没还。

不过他也不急。他只是私下里想着,等一切都平息了,等阿弗把孩子生下来,再风风光光地补办一场婚礼。

他既爱她,便不必藏着掖着。公诸于天下,一定是要的。

人生那三件乐事……一来他生在帝王家,金榜自然不必题名,二来也没什么故友,只剩下洞房花烛夜了。

只剩下她。

阿弗一阵懊恼,觉得自己又被耍了。

赵槃想要办婚礼来折腾她自然也由他,可是……他好似还没解释衣衫上的脂粉香是怎么回事。

阿弗淡淡哼了一声,“啊,想娶我呀。就这么简单吗?我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赵槃几乎不加思索,“那就强娶。”

阿弗沉着嘴角,“你现在已经了。”

赵槃不紧不慢地露出点笑意来,斟酌说,“如果你觉得亏欠的话,也可以提一个条件。不过娶是一定会娶的。”

阿弗眯了眯眼,便挑了个最苛刻的条件说。

“娶我也可以,但是我有洁癖。你一辈子都不能碰其他女人,连闻一下脂粉气也不行,无论是妾或是通房,抑或是什么高门贵女。如果你违背了这个条件,被我发现了……”

她偷偷瞥着他的神色,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说,“我会……留下一纸休书给你,自此与你永不说话。我的孩子也会自己带走教养,永不认你。”

三妻四妾在本朝极为普遍,稍微富庶一点的百姓都会娶几房通房尝鲜,像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之流,更是妻妾成群。

宋机饶是通情达理,在房中也养了两个通房。郡主的儿子,宋机的另一个玩伴,小侯爷,更是有十八房美貌的小妾,每天晚上都快能翻牌子了。

赵槃是太子,未来他是天子。

他将富有整个后宫,三千佳丽,天下的女裙钗。

阿弗自认容貌寡淡,也无家门,自是难与群芳同列。

况且,从她的初衷来看,她一开始跟了赵槃就是为了找个汉子安家糊口,没有跟谁争奇斗艳的意思。

赵槃把她囚在身边,她完完整整都被他一人占据。

同样,若要她反过来也敞开心扉,那么赵槃也必完完整整都属于她的。

所以她才提了这么个苛刻的要求。

阿弗说完这番话,便怀着几丝笑意瞧着赵槃。

是他自己要她提条件的,所以她往最狠处戳下去,倒也不能怪她吧?

赵槃平淡地听完她的话,脸色却静得出奇了。

他似看破红尘的隐者,又如枯守古佛的老僧似的,静静坐在那里,话音落地许久,仍然不动如山。

很久……久到阿弗怀疑自己说错话他又生气了,才见赵槃缓缓抬起手,把她轻轻压在薄被之间。

“记住你今日的话。”赵槃眸光深沉似井,咽了咽喉咙,“……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管赵槃叫赵舔舔

我:?没感觉(其实我一开始听成赵甜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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