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槃临走的前日,宫里忽然传来了圣上病重的消息。
当今圣上已到了天命之年,平日身子还算硬朗,然宿在一个嫔妃宫中时,竟忽然呕了血。
赵槃本要到东南沿海去巡查的,因为圣上病重,推迟了启程的日期,连夜被召进宫侍疾。
其他皇子亦闻声而动,生怕圣上万一驾崩了,自己分不到一杯羹。
京城处处弥漫着动荡的气息。
阿弗虽在深闺中,多少听见了外面的风吹草动。
她不禁有些害怕,圣上万一真的仙去……赵槃是不是马上就要君临天下了?
他又会怎么安置她?
放她走,还是把她封成皇后、宠妃……她是被捧到云巅的高位上去,还是被踩进烂泥里化为尘埃?
无论结果怎么样,她都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她只是一介弱女,抗拒不了帝位的更替。
赵槃总要做皇帝,他们注定是两路人。如果她与赵槃分道扬镳,那么帝位更迭之时,天大地大,总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之前执意要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否则的话,她的命只能永远攥在别人手里。赵槃喜欢她,自然能让她荣华富贵万人艳羡,可赵槃若是厌倦了她,撇下她都不用眨眨眼睛。
赵槃已三日不见人影了。
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阿弗,叫她三日来都夜不能寐,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好在第四日头上宫里传出消息,圣上的病势暂时止住了,性命无虞。
另外也传来一个消息,圣上的急病乃是由于宫里一群巫医导致,是他们为图名利,擅自给圣上进补了长生不老仙丹,才使得圣上忽然呕血病重。
这些巫医犯了弑君的重罪,九死不赦,一应审判追责之事都落到了太子的肩上。
第五日,阿弗才终于见到了赵槃。
他人虽回来了,却仍有如山的案牍要处理,晚上常常把阿弗哄睡了之后,自己一人去书房挑灯批折。
阿弗心惶惶的,见连日来赵槃疲惫又忙碌,不敢轻言多问。
赵槃抱着她哄她睡下,她便假装睡下。等赵槃走了以后,她便睁开眼睛,偷偷去听赵槃和那些大臣们的谈话。
如此持续了几日,赵槃似乎发现了。
那日灭了灯,阿弗仍然装睡,闻得周围没动静了,刚要起身,却蓦然察觉他并没走。
“睡不着么?”
阿弗一愣。
只见赵槃坐在桌边,清冷的月光下,光线昏昏暗暗,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他的剪影。
阿弗顿感窘迫,支支吾吾地说,“你……今晚不用去书房吗?”
赵槃没回答,也没点灯。
他走过来站在她的塌边,那峻拔的身形正好把黯淡的月光挡得严严实实。
他轻缓地揉着她的脑袋,把她扣在怀中,淡声问,“这些天,让你很忧心,是不是?”
阿弗沉默。
忧心吗?确实。不过她早就习惯了在悬崖边走蛛丝了。
“对不起,这几日冷落了你。”赵槃沾了点歉意说着,一边低首吻着她的发,“是我的错。”
他的嗓子有些嘶哑,也不知是连日劳累的缘故,还是因为夜已深故意放低了声。
阿弗听他这么说,懵懵的。半晌,又觉得鼻头酸酸的。
这夜赵槃没有走,应该是察觉到阿弗心绪的细微变化,便提前把朝政上的事扫清楚了,特意留下来陪她。
翌日早晨,赵槃仍然没着急离开,用过了早膳,在妆镜边帮阿弗簪花。
他的面庞本就是干净而白皙的,清晨的熹光照在侧颜上,不像寻常少男那般生龙活虎,反倒更有种沉稳内敛的气质。
阿弗知道赵槃忙,想自己簪,却被他按着手。
她只得乖乖巧巧地坐着,看着他的手指挑选似地滑过那些簪钗。
一个大臣隔着屏风问道,“殿下,宫中的巫医已尽数清剿干净,几个主谋者已被打入了死牢,其余人等,还请殿下定夺。”
赵槃眼皮垂垂,挑着阿弗下巴,拿了只月白色的山茶花插在她乌云似的鬓间。
“都是些什么人?”他问。
“是一些妇孺跟年老的。为陛下炼长生不老丹药
的巫医们都是同族,其中有一女巫医已有了九个月的身孕,就快临盆了。”
“杀。”赵槃冷淡吐出一个字,“弑君的罪名,谁也逃不了。”
阿弗听着他们的话,只摆弄着手里的一只玉骨扇,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珠花上冰冷的流苏刮在她的鬓间,不禁让人打了个寒噤。
便是这一细微动作,赵槃的目光已然扫了过来。
阿弗别过头去躲避。
“先等等。”
赵槃略略沉吟了一下,眼中那锋利的暗芒顿时收敛了不少,“有孕的那女犯,先竭力保住她的命吧。”
“留下?还请殿下明示。”
“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吧。”赵槃沉声吩咐,“生下来,再……去母留子。”
阿弗猛然听到这个字眼儿,披着薄纱的肌肤起了一层寒栗子。
情知朝政上的事情都是见血的,那些人犯了弑君的重罪,赵槃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这样的事蓦地听来,还是有些恶寒。
她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自己的前世,被他去了子,最后母也一命呜呼了。
那个大臣拜了三拜,领命走了。
赵槃把阿弗头上的花和钗环都簪好,凝视半晌,却觉得山茶花的位置不太正。
他刚要伸出手来帮她调一调,阿弗却细微地往后躲了一下。
她躲只是出于下意识,躲了之后,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躲。
赵槃动作也凝在半空。
半晌,他直接收回了动作,那微凉的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带着点力道,压住了她肩上轻微的抖。
“别多想。”赵槃弯下腰来,附在她耳边沉沉说。
阿弗自然不敢多想,“嗯。”
赵槃眼中微澜,手臂环上了她的藕白的颈,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
这不轻不重的一捏叫阿弗无所适从,不知算不算惩罚。
……她都当了他的太子妃了,不该那样明显地躲他。
若是赵槃起了惩念,她焉能逃得了。
阿弗只得任他圈着,乖顺地低着眉睫,拙劣地解释道,“殿下,你手指刚
才碰得我有点痒。”
赵槃缄默片刻,还是点头信了,“以后痒就直接跟我说。”
这话说得似有点别的意味似的,说罢那人才松开了她,转身出了房间。
阿弗独自一人坐在铜镜前,瞟着他的背影远去了,才敢稍稍吁一口气。
是她太悲天悯人了,那些都是谋逆弑君的死囚,她怎么能怜悯起他们来?
阿弗一阵懊恼,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好在赵槃没有追究。
不过他不追究不代表他不知道,看破而不点破,一向都是他的作风。
阿弗静默一会儿,觉得刚才脖子上被他拂过的肌肤还是紧巴巴的,有种异样的感觉。
圣上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些,按照之前的计划,太子还是要前往东南沿海走一遭。
本来太子只是去例行巡查的,如今皇帝自己也深知病重,少不了要为之后的事做打算。
于是,那日趁着侍疾,右半个虎符被暗暗交到了太子手中。
其余八个皇子皆虎视眈眈,皇后亦在暗中谋划策应着,圣上不是不知道。
这次太子前往东南兵营,不仅是例行巡查,更是提前点一点兵,防备着有人会趁机叛国逼宫。
如此,这一趟便显得意义深重了,五六日肯定是回不来的。
阿弗听说赵槃要去得更久些,心里五味交杂。
原来她只盼着赵槃不在身边,自己能得点自由。如今在这时局混乱之际,也高兴不起来了。
最近总是下雨,送别赵槃那日,天上也下着朦胧小雨。
阿弗把赵槃送到门口,挥了挥手,就要回去。
赵槃那疏离英俊的面庞沾了点湿漉漉的雨珠,蓦然叫住她,“太子妃这便要走吗?”
阿弗回头,“殿下还要我怎么样?”
他眉宇间现出沉思之色,有夹带了些许不舍之意。
“我们会分别许多天。
阿弗淡淡笑笑。
她见门口正好生了棵柳树,便随手折了根柳枝拿给他,“许多天,很快就过了。”
赵槃垂眸凝视着那根柳枝
。柳枝上零零落落地挂着狭长绿叶,有几枚也还是嫩黄的。
他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来。
柳同留,她应该是……舍不得他?
赵槃把那柳枝贴身而藏,专注地说,“你给的,我一定留着。”
阿弗道好。
柳枝而已,自然随他。
赵槃看了眼时辰。
依照之前在馄饨摊的诺言,他又把之前叮嘱她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阿弗一概都答应了。
提起汤药,也不知赵槃是哪弄来的,真是颇有奇效。她断断续续地喝了将近一个多月,觉得自己的身子确实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她从前无论春夏,入睡时手脚皆是冰凉的,如今虽算不上是完全好转,但总也不那么难受了。
因着这些好处,阿弗心肠软了软,多言了一句,“殿下路上小心。”
赵槃含笑答应,总算要走了。
小雨落在地上,掀起一阵缥缈轻缓的雾气,地上坑坑洼洼,遍是涟漪。
他提了一下马鞭,走了,却又回来了。
阿弗回过头来,不知他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却猛然间跌入他的怀抱中。
“唔,殿下……?”
赵槃深深地拥抱着她,凝望她的眉眼,又把她看了一遍,仔仔细细的,看得很慢。
“阿弗。”他唤了声她的名字。
阿弗垂着手臂,“嗯?”
他口吻少有犹豫又缓慢,似乎下了很久的决心才说出口。“等我回来,你能不能试试?”
阿弗皱皱眉,觉得他这么温温吞吞地说话都不是他了。
“试什么?”
赵槃神色微恍,映着漫天的雨色,很久才说出口。
“试试……接纳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会虐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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