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衣而睡,身形僵硬地躺了一宿。
身边的女子倒是乐得舒服,穿着身凉丝丝的软缎红寝衣,整个人蜷在凉被里香簟静眠,曦光照进来脸上还染了丝红晕。
半晌,他才隐约记起了昨夜的事。
好像她当着他的面说不喜欢他来着。
赵槃扶了扶太阳穴。
他静默了会儿,沐着晨光,心中涌出些零零碎碎的念头,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神思恍惚了一瞬,好像也想不清楚。
半晌,他还是敛了神色,叹息了声,披衣去了浴房。
……
阿弗等日上三竿才缓慢地起了身,不是不想起,而是不敢起。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踏进东宫的第二天,应该就会有两个粗手大脚的嬷嬷把她押到皇后娘娘跟前,先用锥子划脸再打板子,最后送上一碗落胎药送走她腹中孩子。
不过今生她没有孕。这一段时间以来,她都借着养身体的幌子没跟赵槃亲近,想来应该能保住小命。
但是,那一顿板子应该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里,阿弗不禁有点气,心里也苦涩涩的。
一顿板子,虽然死不了,但也是极疼极疼的。
明明是赵槃强娶她的,皇后娘娘却一定会认定是她蓄意勾着太子,故意膈应未来的太子妃,意图攀龙附凤。
或许,前世她真的有点羡慕太子妃的位置,也真的想留在赵槃身边。
但那是前世了。
今生,她不要。她不愿意。
阿弗心乱如麻,静静地坐在妆台边梳了半天的头,也梳不通顺。
沁月推门而入发出嘎吱地一声响,吓得她手一抖,把篦梳直接丢在了地上。
沁月端着水盆急忙走过来,满是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可是昨晚又做噩梦了”
愣了半晌,又疑惑地说,“不对啊,昨夜太子殿下在。殿下在的时候,姑娘都不做噩梦的。”
阿弗烦乱地把梳子交给她,“我不是说叫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有事么?”
沁月温温吞吞地说道:“有。太子殿下叫您过去书房一趟。”
“不去。”她想也没想。
沁月讶然,“姑娘,您说什么?”
阿弗吐了口气,压了压情绪,“他今日不用早朝么?”
“姑娘忘了,今日太子殿下休沐的。”沁月为难地催着她,“殿下叫了半天了。姑娘快去吧,要不然殿下又要生气了……”
阿弗浑不在意地嗯了声,叫沁月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
临行前,她微翘的鼻头淌了细汗,犹豫着问,“这一早晨,有什么人来吗?”
沁月一愣,“什么人?”
阿弗倒吸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到了书房,见赵槃那清瘦峻拔的身影正在纸案前挥墨。他今日穿了身皂色的长袍,两只袖子微微挽起,利利落落地写着什么东西。
阿弗垂着眼帘,在他面前行了行礼。
“殿下找我有事吗?”
赵槃抬眼眺了眼她,“我的生辰礼物呢?”
阿弗哑然。
生辰礼物……那个沉香荷包吗?
她唇珠微动,“还没来得及做。”
赵槃的眼依旧专注在纸笔上,“今日提醒你了。”
阿弗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想着她虽然闲工夫很多,却也懒得给她做什么香包。
左右让刘嬷嬷出去买一个便是了。买个贵一点的,压金线的,赵槃应该也看不出来。
不料男子像是听见她的心声似的,忽然说,“不许去外面买。你自己做。”
阿弗干巴巴地张了张嘴,一时泄气。
赵槃是什么精变的,还真是练就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埃
两人各自沉默着,银筝走了进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吴嬷嬷和慧嬷嬷来了……”
话音未落阿弗像是被什么重锤砸了一下似的,浑身剧烈地颤了一颤。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赵槃神色安宁,问,“嗯。母后有何吩咐吗?”
银筝支支吾吾地说,“……殿下,吴嬷嬷她们是来找弗姑娘的。”
赵槃闻言眉尖微挑。
阿弗想起那两个婆子的粗手大脚就害怕,此刻赵槃既在,不如求他一求。
虽说赵槃也不一定会为她坏了规矩,可好汉不是眼前亏,成与不成,先求了再说。
“殿下……”她沉着脸来到他身边,轻轻地求,“我……能不能不见她们?我……”
赵槃不可能猜不出这两人是来干嘛的,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她带走了,想来于赵槃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赵槃却打断她的话,“母后的人,你还是去见一见吧。”
他的语气轻轻淡淡的,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阿弗咬了咬牙,想着自己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干脆放下了身段,挽住他的手臂,轻颤的双眼淌下一行泪来,“子任。我真的不想见她们。”
赵槃动作终于凝了一凝,神色不明地道了句,“你唤我什么?”
子任是他的字。阿弗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资格叫,总之叫了。
上辈子,阿弗只听得沈婵每每温柔缱绻地唤宋机的小字,印象深刻,便把这一节记下来了。
她会的讨人欢愉的法子不多,一时情急,便想起来了。
阿弗怕男子生气,语气沾了点畏缩,“……是妾身僭越了。”
赵槃眸子里终于溅起了一丝波澜。
随即他又变得冷色了,眼神重新落回纸上。
“阿弗昨夜说什么,自己忘了么?”
阿弗愕然瞧着他。
不是吧。没见过有人喝醉了还能记得事的。
“我。”
阿弗想了半晌,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昨夜她又没说假话,此刻又如何能违心地解释。
“去吧。”赵槃拍拍她的腰,“……我与你一道。”
阿弗一路走着,虽然赵槃还像平时那样清清肃肃的话不多,但心情应该还算好。
至少还有耐心放下公事陪她过去见那两个缠人的婆子。
应该是那句小字的功劳。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什么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
赵槃说陪她过来,就真的只是陪她过来的。面对吴嬷嬷和慧嬷嬷两个穷凶极恶的婆子,他就只坐在梨花树下看着一卷书,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阿弗正想着怎么跟这两个婆子大战三百回合,吴嬷嬷和慧嬷嬷却被太子的威势压得有点不自在,相互传递着眼色半天没敢说话。
规规矩矩地给太子行礼问安后,吴嬷嬷才清清嗓子,“……姑娘,您既入了东宫,就是正经的主子了。老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要来问您几句话。”
慧嬷嬷接口道,“您姓字名谁,又是何时何地被太子殿下所救的?”
阿弗心一横,索性如实纠正这两人话里的错误,“是我救了太子。”
吴嬷嬷嗔怪道,“姑娘好生没规矩,竟不知该自称什么吗?”
阿弗说,“是殿下准我这么说的。”
吴嬷嬷和慧嬷嬷蓦然被这话一堵,面面相觑,只见不远处的赵槃翻了翻书页,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也不是对着书还是对着这边。
两人吃了一瘪,只好放过此节不谈,继续又问道:“您家中是商是官,做什么生意的,官位又如何?”
“非官非商,守田平民。”
“家中父母年几何,兄妹几人?”
“自幼与父母失散,家中只我一人。”
吴嬷嬷和慧嬷嬷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
竟是个孤女。
吴嬷嬷试探地问道,“……可曾是清白出身?”
说罢她试探地望了赵槃一眼,生怕后者会生气。
后者恍似没听见。
阿弗深吸了一口气,“是。”
吴嬷嬷和慧嬷嬷问了好半天,总算是把差事办完了一半。
最后吴嬷嬷说道,“还请姑娘跟老奴走一趟,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请茶。”
阿弗捏着裙摆的手骤然一紧。
她摇了摇头,低沉地回道,“还请皇后娘娘、还有两位嬷嬷见谅。阿弗今日,确实身体不适,不宜进宫面圣,怕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的凤体。”
慧嬷嬷登时面色一变,“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您这担心是多余的。外面已套了车,您还是速速请吧。”
她们俩都是下人,可是皇后娘娘要眼前这女子去,她就不得不去。
阿弗还是没有改口,“今日真的身有不适,还请娘娘体谅。”
谁还不知道进宫就是赴鸿门宴。
吴嬷嬷和慧嬷嬷正待说出一番强硬的说辞,忽见赵槃抬了抬眼,无甚神色地道了句,“你们没听见她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