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恍惚了一下,似乎没听清阿弗的话似的,“什么?”
阿弗不欲多说,正想找个什么由头岔开,便见刘嬷嬷懊恼似地拍了拍脑门。
“瞧老奴这记性,刚才老奴在街上,遇上了振国将军家的二小姐……她托老奴把这个带给姑娘。”
阿弗听到振国将军家的二小姐几字便心头一紧,只见刘嬷嬷从怀中掏出了油布包,看上去薄薄的。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京城的地图,上面细致地标注了一些路线,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刘嬷嬷见阿弗看得认真,颇为好奇地问,“姑娘,这是什么啊?”
阿弗发觉自己很难解释……她能认得的字有限,上面许多内容对她来说都是两眼一抹黑。
刘嬷嬷就更不用说了,一天书没念过,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阿弗费了半天劲儿才张口,“……是书法。特殊的书法。沈二小姐送我的解闷儿玩的。”
她之前借口说去书房找书识字只是为了敷衍赵槃,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就真到了用武之地。
看来识字这事还是不能马虎,得好好做起来。
刘嬷嬷哦了一声,笑吟吟地说,“老奴有个小孙子,今年也十七了,正跟姑娘一般大的年纪。每天都特别用功,写的好像也是这些弯弯绕哦。”
阿弗心念一动,暗想刘嬷嬷已到暮年,自己有朝一日若是从这里逃出去,一定要先安顿好刘嬷嬷。若是叫自己的事连累到她,那可真就是大罪过了。
刘嬷嬷走后,阿弗把银票和沈婵给的地图藏到了床榻下面,在上面盖了层黑布。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甚放心。
万一赵槃叫人清扫房室,那岂不就一下子露馅了?
然事实证明,她这种担心有一丢丢多余。
自从那日的事之后,赵槃就再也没有再来过别院。
虽然沁月说赵槃曾在她昏迷时来过,但她醒来后,就没见过那男人的影子了。
阿弗再次陷入了失宠风波,成为别院下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对象。
毕竟外室就是玩腻了的花瓶,太子殿下就要定亲了,当然不能时时光顾别院。
更何况,阿弗居然敢当着太子的面私会外男,失宠也是咎由自龋
几日来,别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死寂沉默,只有朱漆门深深紧闭着。
阿弗浑然不在意,每日除了喝药睡觉,便是点灯熬油地习文认字。
沁月和银筝每每看见她用秃的毛笔字总要叹息,这些日来,姑娘既不问太子,也不想出去,却每日废寝忘食地读书,难道转行想去考状元不成?
阿弗听了沁月一两回劝,便打趣地说,“有何不可?若是把我的名字报上去,我苦学个三五载,还真没准拿到个功名。”
沁月吓得脸色发青,吐了吐舌头,“姑娘可别乱说话了。自古哪有女子抛头露面的?您还是赶紧跟殿下道个歉服个软是正事。”
阿弗淡淡一笑,也不跟沁月争辩。
无论旁人如何规劝,对待女子功业这件事上,她自有她心相,她自有她脊梁。
毕竟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
却说景峻这边,那日他被教训了一通之后,险些去了半条命。
年迈的老母当了所有的嫁妆给他买药治病,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整整半个月,才把他从鬼门关边拉回来。
他不知道伤他的那个显贵的男人是谁,只知道,阿弗现在跟着他,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景峻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气恼。
可他一穷二白,无权无势,只是一介百无一用的书生。
想报仇都无从说起。
老母亲猜出他的心思,不忍他再去做傻事,便泪涔涔地对他说,“儿啊,这几日也不必出摊了。母亲昨日在李员外府邸找了个洒扫的差事,还有些银子能养你。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别做傻事,也莫要再惦记阿弗那认钱不认人的狠心女子了1
景峻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是不情不愿。
老母亲走后,他躺在床上苦思冥想了一天一夜,水米不曾粘牙,却想不出半分抢回阿弗的对策来。
直到午夜时分,月上中天,如明镜高悬,一道灵光才轰然闪现。
又到了一年一度江南贡院科考之日,学子们三五成群地赶往那里考试。届时,会有很多朝廷命官来来往往出现在那里。
他也要去。
景峻暗暗下了决心。
虽然他今年并没有好好温书,但完全不妨事。因为他去那里根本就不是去考试的。
他要去那里,拦轿告御状。
五台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云深戏院是刚刚落成的一处新戏院,虽有几个名角,但其坐落在临近五台山的偏僻之地,甚少有达官贵人愿意车马劳顿地来这里听戏。
这也酿就了这里独有的清净。
三四月这时节,戏院的梨花刚谢,铺了满地洁白胜雪的花瓣;
微风吹过,梨杈轻颤,一瓣便顺风飘进了二楼客人的新烹的茶水里。
赵槃临于阁前,托起茶杯,漫不经心地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分明清瘦的骨节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乌檀木的桌面。
“要我说,殿下不如就原谅那女子吧,”宋机坐在男子对面,半叹半伤神地说着,“女子心,海底针。八成那女子听了殿下要迎娶沈家大小姐的事,这才孤注一掷,故意惹你恼怒吃醋来着。要不然将来沈小姐进了门,她这外室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槃不答,清冷的目光依旧飘在戏台子上面,浑身那股气息犹如寒鸦之色。
宋机有点急,“我说殿下,您没有没有听小王说话啊?”
顿一顿,又说,“那日那女子见你走了,真真是急得要命,哭着喊着追着摔得满身是泥,非要见你不可,那可是有目共睹的。您老是这么晾着她,这女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非再整出什么事儿来不可。”
一曲结束,赵槃终于放下茶杯,低沉而问,“你很懂?”
宋机恳然点点头,“说起文韬武略,我可能都不如殿下。但若论起把握女子心思……不是小王托大,小王也算得上是半个行家。”
赵槃长睫如扇张合了下,幽深的眼眸眺向远处,微有凝滞。
他确实不太懂那女子的心思。
“如若殿下不嫌弃,小王给殿下出个主意。”宋机淡笑了一下,“您该多跟那女子相处相处,跟她多磨合磨合性情。没事送个胭脂小簪子什么的逗她开心。一来二去,她也就知道您是在意她的了。”
赵槃若有若无地动了动眸影,脸上冷冷淡淡的,也看出什么情绪。
说实话,他还有些气她。
过去了这么多日,那日她跟别人搂搂抱抱的样子还烙在他眼前。而且,她好像也没有跟他解释的打算。
只听银筝过来禀告说,那个女人最近秘密给他准备生辰礼。
不知道是什么。
他竟有一丝丝好奇。
记忆里,她好像没给过他什么东西。
想到此处,赵槃那晦暗深刻的眼微微起了层波澜。
宋机见眼前那冰凉玉石似的男子若有所思,还以为他不接受自己的话,刚想补充几句,但闻风铃阵阵,一阵幽香袭来。
从楼梯上,一位浑身白衣的女郎缓缓拾阶而上,她头戴帷幔,身望仙曳地长裙,云鬟楚腰,伴着雨瀑般地梨花蓦然出现,真似姑射仙子一般。
只见那女子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在赵槃面前站定,嗓音也如温润的梨花,“小女见过太子殿下。”
宋机打趣道,“姑娘这是何方神圣啊?”
那女子似是浅浅一笑,掀开脸庞轻纱,竟是沈大将军的长女沈娴。
宋机登时木然,瞥了赵槃一眼,心道你未婚妻追到戏院来了。
赵槃也冷然皱了皱眉。
临行前,他还特意挑了这家偏僻冷寂的戏院,就是想清静清静,没想到还是有人认出了他。
其实沈娴也并非是故意追来的,只是她随母亲去五台山上香,回来的时候在这家戏楼里休息落脚,不想一瞥之下,居然看见了自己那魂牵梦萦的太子君郎。
她得了母亲的同意,这才上楼来拜见。
“殿下上回,为何没来娴儿的生辰宴?”沈娴的音调又轻柔又明快,浑似撒娇似的,“殿下难道忘记娴儿的生辰了吗?”
沈娴和宋机的目光都望向赵槃。
赵槃脸上仍然是冷漠的散漫,顿一顿,只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字,“沈小姐,见谅。”
如今赐婚诏书未下,将军府哪一位小姐的生辰宴都与他没什么关系。若不是阿弗执意想要前去,赵槃根本都不会沾这种事情。
沈娴也不嗔怪,“那娴儿明日为殿下办了一场春日游园会,殿下可赏光前来?就算是补了之前生辰的缺憾。”
她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染了烟霞色,手指不经意地搅动着手帕,显得娇涩欲滴。
这套话,本来是沈夫人一字一字教她说的,凭她自己那般羞赧的个性,端端不敢出言相邀那淡漠如天人的太子殿下。
不想赵槃想也没想,利落地出口,“不巧,公务在身。”
说罢他幽深的瞳孔眺了眺远处的日头,起身,“烦问沈将军好。茶已尽,便先告辞。”
宋机见赵槃就这么走了,虽然目色愕然,却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沈娴手里的巾帕失魂落魄地掉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男子远去的身影,似乎还眉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时,眼眶里倏然溢满了泪水。
这是她第一次邀人。
半晌,沈娴才丧然走了楼,母亲和妹妹奔上来问她情况,她也失了魂儿似的充耳不闻。
太子哥哥,不该对她这么冷漠的。
她愁眉深锁。
忽然间,妹妹沈婵从前对她说的话涌上心头。
外室。太子哥哥有一个外室。
那日生辰宴那个长得像女人一样清秀的小厮,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