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晚,夜色朦胧,星云掩月。
沁月出门配药,阿弗早早地上了青纱灯,对外谎称自己困了。
她早早地拉上了卧房的层层帷幔,将私藏在床底下的十二根湖水色掐丝转珠钗偷偷找了出来,一根一根摆在妆奁前。
这是从前沈婵送给她的生辰礼,阿弗原是舍不得戴的。
可赵槃委实看她看得太紧了,从不让她接触银钱,送的珠宝又都是皇家御赐之物,中看不中当。
这套湖水掐丝钗,是她手里唯一能做跑路的盘缠的东西了。
阿弗把它们仔细清点好,放进了一小铜锁盒中,用油纸仔仔细细地包裹,最后又拿破布再缠了一层。
做完这一切,阿弗长长地平复了一口气。
前几日她给了送饭的刘嬷嬷一只碧玉簪,得到了沈娴即将过诞辰的消息。
这一次,她准备再求刘嬷嬷一次,帮忙把这十二根掐金钗都当了换钱,以充她跑路的路费。
刘嬷嬷跟她是同乡,已年过五旬,满院的下人里就刘嬷嬷还偶尔跟她说几句知心话。
最重要的是,刘嬷嬷下个月就会告老还乡,阿弗不用担心赵槃因自己逃跑而迁怒于她。
想到这里,阿弗愈发觉得刘嬷嬷是个合适的人眩
她将装着湖水掐丝钗的包袱依旧藏在了床底下,看了看时辰,沁月依旧还没回来。
外界月色如一滩若隐若现的水,杂乱的竹影斑斑驳驳地洒在青砖上。
时辰已经不早了,赵槃还是没有来,看来她之前送出去的纸条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赵槃是太子,行事恪守而遵律。往日他来别院,都是天刚刚一擦黑就到,陪着她一道用晚膳。
月上中天,如果还是没有动静,那么他就不会再来了。
阿弗咬了咬牙。
她暗自嘲笑,作为一只可用可弃的玩偶,她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过了少顷,她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忽然想起另外一桩事来。
她悄悄撑开窗棂往外瞥了一眼,意外地瞧见门口的那两个小丫鬟也并不在。
别院内蝉鸣阵阵,更阑人静。
阿弗不动声色地关了窗户,心中却冒出另一个念头。
想要探索赵槃书房的念头再次涌上,且时间紧迫,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沁月回来,她就又近不了书房的边了。
阿弗暗自拿定了主意,不敢造大声势,手里只捧了一根亮炯炯的小蜡烛,便侧出了房门。
“嘎吱——”她把房门关紧。
屋内依旧明晃晃的,乍一看以为她人还在屋里。
别院本不大,前往书房的路她早已熟稔。
书房虚挂了只铜锁,却并没上扣。阿弗一手挡着烛光,一手轻轻缓缓地把铜锁取了下来。
书房内黑漆漆的,桌椅砚台的轮廓模糊可见。阿弗翻找了半天,壁柜里全是些看不懂的案牍古文,却并没有她的路引和身契。
阿弗累得生了一层薄寒,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地不停。
赵槃不会没把她的路引和身契藏在这里吧?
她不甘心,一双飒目盯见了书柜最高处的散落的两本老书。
阿弗使劲儿垫了垫脚,费了点劲儿才给够了下来。
蜡烛稍微近了近,正看见几张薄薄泛黄的夹在书中,上面还加盖着手印和公章。
阿弗目色倏地一亮。
“殿下。”
赵槃踩着夜色而来。
他了结完大理寺的公务,夜色翩翩已至,才取道别院来看她。
倒不是完全气她之前的巧言令色,主要是绕路去了趟皇宫,把擅长妇儿之症的章太医叫过了来,才多少耽误了些时间。
绕过竹影,见阿弗的房中还亮着,房门却是紧闭。
他脚步微微一顿,敛了敛瞳中那雪霜似的颜色,信手推门踏了进去。
帘幕层层叠叠地低垂着,勾勒出些许异样的感觉。
赵槃掀开帘幕,女子却不在。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房间,柔柔垂垂的帘幕,缓缓地把那张纸条从袖口拿了出来。
眼底一片黑色。
阿弗急匆匆地从小书房回来,见卧室房门仍然闭着,烛光却暗了几分。
她推门进了去,猛然闻到一股极清幽的皂角香。
皂角的清净中夹杂着矜贵的龙涎香,乱人心神。
阿弗脚步一滞。
临窗,那人眼皮微垂,寒玉似的手指夹着一小截皱巴巴的纸条,烛光黯淡幽微,影影绰绰的,隐匿了他的神色。
昏暗中,男人深陷在飘荡的帘幕之后,声线冷冽如冰,“去哪了?”
阿弗心神大震,一时失去反应能力。
赵槃扫过她的窘态,眼神渐次晦暗,“嗯?怎么不说话。”
阿弗强自镇定了下,见床底下的东西不像是被揪出来的样子,稍稍缓了口气。
她嘴角不自在地挤出一抹笑,“殿下,奴婢去您书房了。”
赵槃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行踪的,她隐瞒也没用。
赵槃眉尖轻挑。
阿弗颤了颤手指,嘟着嘴把手头的书交了出去,“殿下,话本上很多字奴婢都看不懂,所以想多识些字。”说着垂下头,面上委委屈屈,“殿下,奴婢跟您借一本书来看,也不行吗?”
赵槃随意翻了翻那本周易,目色仍冷冷淡淡。
静默半晌,男子长眉微皱,“阿弗,这书不能用来识字的。”
阿弗不答,埋着头,不敢稍打量男子的神色。
周易是本讲乾坤运转、问天卜卦的深奥之书,沈婵从旧书摊上经过时提起过,她知道。
可惜她摸着黑在书房好不容易够到了这本周易,还以为里面夹着的薄纸就是她的路引和身契,扯出来一看,只是几张练字的废纸而已。
当时她懊恼不已,却猛然闻得围墙外似有轻微的动静。
右眼皮突突直跳,她不敢多滞留,转身出了书房。临走前,鬼使神差地把这本旧书给带出来了。
她手心捻了一层的冷汗,不知道该怎么搪塞男子。
“奴婢不知道。”
赵槃伸出指腹,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少女水光潋滟的唇,神思不经意间也重了几分。
他记得,阿弗从前不喜欢识字,更不喜欢读话本。
偶尔他执意要教她习字时,她的一双盈满秋波的眸子也时刻落在自己身上,对墨迹笔划半点也不愿用心。
“以后我教你。”他轻轻叹了口气。
少女的唇被他沾满寒意的之间惹得有点不舒服。
阿弗微露抗拒,不经意地往后缩了缩,说,“殿下,我给您写的字条,您收到了吗?”
赵槃嗯了声,抱她坐下,“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叫陈溟告诉我。”
阿弗心横一横,逼着自己说出些生硬的情话来,“奴婢一日不见思念如狂,叫陈溟传不太方便。”
话音未落,她顿时发虚,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嗓音虚假。
赵槃却不知怎么地,脖颈僵了一僵。
半晌,他问出了句毫无意义的话,“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