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鹰在夜空中翱翔，以鹰的视角看下去，火光熊熊的海面上，有四条明显清晰的线条。

上下两条逐渐变得紧密的线，是夷州军的两翼，施大喧和李德两个悍将指挥麾下的各自十条大福船，用与埃佛里的幻想号巨舰同向航行的方式，以极小的角度缓缓逼近，火炮喷射弹丸的光点不断的在线段上闪现，拼尽全力把自身的火力发挥出来，企图对欧洲舰队施加最大的杀伤效果。

最外侧的一条线，是以旗舰定远号为首的夷州军最强战力，夷州船厂新造的欧式战船都在这里了，总数差不多也是十艘，这些船正在升帆，但线段维持着堵住幻想号去路的位置没有动，就像一道墙，牢牢的伫立在埃佛里前进的方向上。

而被这三条线段围在当中的那一条线，就是约尔的联合舰队了。

这条线段形状很奇特，状如前头小后头奇大的棒槌，以欧洲船为首的棒槌最前方呈一条纵队高速突进，后方的大队小船在港口挤挤挨挨，混乱不堪，港口附近被沉船和打坏的船堵塞，不少船只甚至根本出不了港。

周洪谟的残余力量从主战场撤下来后，就堵在了棒槌后段，深入亚齐船和印度独木舟之间打近战，他手头还有差不多十条能战的广船，这些大型改装广船和欧洲船对轰不占优势，但和小型加莱船和独木舟对轰，那就是天神下凡了，随便一艘上面装载的火炮都比任何一条加莱船多一倍。

周洪谟如同虎入羊群，两侧的火炮不停的开火，船头的铁质撞角不断碾压低矮的小船，四十二磅巨炮简直就是威力无敌的大杀器，跳帮和荡绳战术同样不可避免，冷兵器和热兵器在这片混乱的海洋上，同时发挥作用。

约尔已经无暇顾及后面的战事了，亚齐人和印度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一段时间吧，前面的大船巨舰对轰，才是影响这场战争胜败的关键。

“轰~”

一道水花就在复仇号的左舷不到两丈的水面上炸起，这是一颗十六磅长身管加农炮打出来的弹丸炸起的，水花如此的大，以至于站在高高舵楼上的约尔都被水花打得尽湿。

约尔面不改色的抹一把脸，湿淋淋的脸孔上表情狰狞无比，他将独腿的假肢在甲板上咯吱咯吱的顿了顿，依然站在舵楼上最显眼的位置，能让所有的水手一抬头就看到自己。

“开炮还击，注意炮击速率，次第开炮，不要影响船的横向摇摆度。”约尔镇定的指挥着，清晰的发布着一条又一条命令：“让黑鬼们手脚麻利些，组织损管队，哪里有破损立刻就给我堵上，要是船上有一个舱室进了水，就把他们的身体代替木头堵上去！”

“指挥官，胜利女神号在打灯光，要我们向他左舷靠拢。”站在舵楼右侧的信号手高声向他报告，这个信号手拿着一盏硕大的风灯，灯上罩着黑布，明暗之间可以借用灯光把想要传递的信息发送出去，这是黑暗的夜晚通讯的唯一方法。

此刻胜利女神号的艉楼上，一闪一闪的，正在打灯光。

“这个格尔夫，被明国人的炮火打傻了吗？”约尔皱起眉头，恼火的骂道：“我们靠上去干什么？两船并行就减少了一侧炮火的发挥，等于自废一条胳膊。”

“他可能是想让船队靠得紧凑一些，我看前方的埃佛里也在减速，等待我们靠拢。”约尔的大副是个前任荷兰海军上尉，猜测出了格尔夫的意图：“按照之前的战斗经验，要突破敌方线性阵列，集中火力突击是可以奏效的办法。”

“但是这样就会减弱我们的火力，令我们在单位时间里发射的弹丸数量降低一半，甚至更低。”常年打野战的约尔对海军的战术嗤之以鼻，他有一套自己行之有效的规则：“发信号，我拒绝这个提议，让他们保持纵队，继续前进！”

“轰~！”

又一发炮弹在复仇的近距离入水，海浪溅了大副一头一脸，他湿淋淋的走了。

施大喧浑身也湿淋淋的，也气鼓鼓的，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船没有蕃船那么猛。

他是左队的头船，与突进的幻想号几乎是并肩而行，两者之间的横向距离大约只有两里远，而且还在不断接近当中。

幻想号的右侧炮火一股脑的朝施大喧猛射，雨点般的炮弹不断在他的前后左右入水，跟桅杆一样高的浪头水柱不住腾空，水花把施大喧的衣裳打得尽湿，他索性脱了衣服，赤膊上阵。

“开炮，开炮！打他丫的！”施大喧蹦跶到了甲板上一门九磅鹰炮的旁边，踢了一脚正在搬运炮弹的炮手屁股：“笨手笨脚的没吃饭啊~！把在女人肚皮上的劲头使出来啊！”

炮手连滚带爬的把一颗小西瓜塞进炮膛里，滋滋发热的炮管将他不小心盖上去的衣服一角烫出了青烟，负责点火的炮手面色凝重的对施大喧道：“施老大，已经到了最大发射次数了，必须等炮管冷下来，不然要炸膛。”

“他娘的，为什么蕃鬼可以无休止的打炮？”施大喧气狠狠的指着远处正在不停冒火花的幻想号吼道，正巧一道水柱就在船的旁边炸起，震得船猛地跳了一跳，劈头盖脸的浇了施大喧一身水。

“蕃船炮多，可以轮番发射，冷却的时间比我们长，但炮火密度又不会降低，所以比我们猛得多。”炮手拿着烧得通红的钢钎，却不敢去点插在炮眼上的引线：“施老大，蕃船厉害。”

“厉害个鬼，在澎湖还不是被老子打得变成真的鬼。”施大喧骂了一句：“不用怕，反正聂龙头的计划就是让我们做诱饵的。”

“诱饵？”炮手怔了。

“引诱蕃船开炮的诱饵。”施大喧答道：“龙头说了，再多的炮，也要发热发烫，只要开的炮次数多了，都要炸膛，红毛鬼也怕，只要我们引诱他们开炮，就行了。”

“行了？”炮手愣了：“怎么就行了？”

施大喧一巴掌呼过去：“你这榆木脑袋，跟你说这么多都不懂？你当龙头带那么多火船过来是吃素的吗？”

炮手抱着脑袋，始终没明白火船和蕃船的炮之间有啥关联，但施老大说龙头这么说，那就行了。

“轰~！”

“砰！”

一条福船被击中，实心炮弹从前甲板上滚过，击碎一侧的舷墙，从另一边蹦出去，在木头甲板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槽，下面的炮手从缝隙里探头探脑的往上看，半边脸庆幸半边脸害怕，这颗弹要是再矮那么几寸，就会从下层甲板对穿而过，那时候就不止是犁出一道槽那么简单了。

“轰~！”

“啪！”

一颗鹰炮炮弹击中了联合舰队中的幻想号，炮弹在厚厚的侧舷舷墙上砸出了一个坑，但没有击穿，由于距离过远，达到了鹰炮的有效杀伤极限，这颗碰巧命中目标的弹丸只能遗憾的产生了这么一点点战果，然后就像汤圆一样掉进海里。

深夜的海上炮战，双方的目视距离受限，炮手瞄准本来就是凭经验和本能，加之双方船只处于运动状态，能否命中真的只能是瞎猫碰死耗子，看谁运气好了。

所以虽然打得热闹，两边的损失都不大，偶有船只被击中，也没有伤筋动骨，夷州船队的左右两翼一直保持着逼迫靠近的状态，却又不肯近到可以让联合舰队无须瞄准就能打中的地步，若离若即。

这让埃佛里非常难受，也更加卯定了不能朝两侧转向的决心，他的面前，那道由定远号为首的封锁线，才是突围的方向。

为首的幻想号，距离定远号，已经不到两里地了。

它的船首炮已经开始喷射火焰，炮弹在定远号的船身侧面飞过。

埃佛里和聂尘，已经可以相互目视看清对方，如果两人都站到船头，那么彼此甚至能挥手示意。

“升红灯笼，发号炮。”聂尘不再继续淡定了，他放下一直握着的千里镜，大声的下达命令：“全队保持阵位不动，以左舷临敌，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