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金花银(1 / 1)

“李长庚这个杀才,又上疏弹劾本官了?”

曹化淳拿着一本从京城快马寄来的信,皱着眉头不悦的说道,粗犷的脸上虽然扑了粉,但依旧难掩黑黝黝的肤色,他在南京守皇陵的十来年里吃尽了苦头,这身黑黑的皮肤就是苦难的明证,无论如何也改变不过来了。

司礼监随堂太监方正化站在他的跟前,义愤填膺:“这人实在不地道,大人又不是魏忠贤一党的,当年也和李长庚一样挨过整,同为一类,他怎么就老是寻大人的茬呢?大人对这些文官一向交好,这又何必呢?”

曹化淳哼了一声,扬扬手里的告密信:“他们是被我们这样的内臣整怕了,所以见不得我们得些恩宠,担心皇上信任我们,又会给他们下绊子。”

“大人不能就这么看着,得想辙啊。”方正化焦急道:“不如写封上疏向皇上辩解辩解吧。”

“不用了,皇上睿智如斯,怎么会轻信几个腐儒的中伤?”曹化淳并不担心,拿起手边的火折子,迎风一晃燃起火苗来,烧了那封信:“再说我们出来这么些日子,每个月都会详细的向皇上写信说明做了些什么事,我是不是忠心,皇上一清二楚,轮不到李长庚这类狗东西离间!”

方正化看着那封从通政司传来的迷信化成飞灰,仍然心有余悸,道:“李长庚是户部尚书,不是一般人,他的话皇上要信几分,若是说得多了,怕对大人不利啊。”

“正是因为他是户部尚书,掌国库税厘的,我才不怕他。”曹化淳反而笑起来:“你难道忘了,我们此行出来,头一桩的大事是什么?”

“是为皇上充沛内库,开拓新的金花银渠道。”方正化稍一琢磨,立刻眉开眼笑:“我明白了,如今国库空虚,李长庚三天两头的要皇上开内库充军费,皇上看他如同看瘟神,这时候他来中伤为皇上赚钱的曹大人,不是自寻倒霉吗?皇上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正是如此,你跟我这么久,终于变得聪明了。”曹化淳满意的看看方正化,大笑数声:“李长庚弹劾我在江南搜罗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殊不知这是皇上授意的,即使中饱私囊也是皇上的私囊,我有上谕在手,怕他何来?哈哈哈!”

“哈哈哈,既然如此,李长庚这厮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方正化跟着嘿嘿的笑,两人因迷信而变得抑郁的心情瞬间转为愉悦爽快。

“好了,这些事不用管,我们该管正事了。”曹化淳正色道:“明日就能到达福州城,熊文灿早上就派人到闽清来请安了,这人倒是懂事,送了不少东西来吧?”

“是,这是礼单。”方正化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摞纸来,上头密密麻麻全是礼物的明细,他喜滋滋的道:“福建真是富庶,送的东西比别的巡抚都要贵重。”

曹化淳见过大世面,对那张礼单只是草草的扫了几眼,就移开视线:“东西送得多并不表示就欢迎我们,这帮文官笑里藏刀的把戏玩得溜溜熟,我们是在找茬的,可得多个心眼。”

“曹大人说的是。”方正化收好单子,道:“只是我们到了地儿,怎么着手,还请大人先说个方略来,我等下面的人也好心中有数。”

“有什么方略?”曹化淳漫不经心的开始挑手指尖上的倒刺:“查熊文灿还用方略吗?他那屁股上不用摸都全是屎。”

“大人的意思是……”方正化试探的问:“还是用老办法?先寻几个苦主,然后拿着证据上门叱问拿口供?”

“哎~,不能这样。”曹化淳随口道:“那样做会打草惊蛇。把那澎湖游击聂尘逼反了怎么办?”

“哦。”方正化迷惘了。

“明日到了福州,先主动上门拜望熊文灿,姿态做足。”曹化淳把手指头伸缩几下,很满意没了倒刺的舒服劲儿:“这种事儿得慢慢来,再说了,京里那几位大人的意思,并不是要现世报,他们想谋的不光是搬几个人下台,还想取整个福建的海上生意。”

“这可不好办。”方正化皱眉:“如今谁不知道海上是那聂尘说了算,要想断他的根谈何容易?再说若不能解决掉他,对京里那几位大人怎么交代?我们可是收了钱的。”

“方大人呐,我刚刚还在说你聪明,怎么现在就糊涂了?”曹化淳嗤了一声道:“我答应他们要怎么做了吗?本官只是答应他们,把熊文灿从福建巡抚的任上调走,将聂尘的水师弄到北方去,何曾答应过要做其他的了?他们想谋其他的,自己去弄,能不能做到看他们本事,我们何必去参合其中与人不死不休?”

“这……”方正化的眼神更加迷离了,他不大明白:“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曹化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催促他道:“你若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去准备行李,我们趁上午天气好就走,晚上能到顺江直到白沙驿,免得误了时辰赶夜路。”

方正化诺诺有声,忙躬身退下去忙碌了。

距离福建千里之外,大明九边之一的延绥镇。

三边总督洪承畴坐镇庆阳,指挥延绥巡抚陈奇瑜、郧阳巡抚卢象升等地方大员及麾下各路总兵,千军万马纵横黄土地,与西北多如牛毛的流贼混战一片,双方像漫堤的黄河水和堵漏的山石,敌我交错、你进我退。

李自成、张献忠夹在在上千号的流贼头目之中,在官军的缝隙里穿梭,从陕西到四川、湖广,小半个中国都是战场,鱼米之乡生灵涂炭,比起旱灾、贼灾、兵灾更甚的人祸,在大明腹地肆虐不休。

从大明九边往北,辽阔的蒙古草原上。

察哈尔部的林丹汗骑在马背上,带领千骑,亡命于青海。

在他身后,后金的大军紧紧追赶,最危急的时候,林丹汗身边只有百人追随,生命仿佛像草原上被劲风吹动的草根,摇摇欲灭。

作为黄金家族的继承人,林丹汗的失败几乎肉眼可见,骑在墙头上的蒙古各部很容易的就认清了形势,当皇太极的队伍从他们的领地边驰骋而过时,应该依附谁傻子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整个漠南,后金通过杀戮、征服和联姻,控制了原本属于铁木真子孙的人民和土地,努尔哈赤在黄泉之下一定把成吉思汗嘲笑得一文不值。

山海关外,蓟辽总督傅宗龙屹立在宁远城头,遥望浓雾滚滚的远方,他早已得知后金出兵蒙古的消息,沈阳空虚,心里不是没有什么想法,但孙承宗大凌河之战失败后黯然罢官的下场让他不敢妄动,大凌河城尸骨历历,血犹未干,大明精锐尽折在那里,他手里再也没有一支野战之兵。

雾茫茫,心戚戚,傅宗龙摇摆不定,最终长叹一声,什么也没有做。

北京城内武英殿,秉烛披衣,彻夜批阅奏折的崇祯帝浓眉紧锁,那张年轻的脸上早早的布上了鱼尾纹,夜深人静,唯有他时不时暴怒之际砸响御桌的响声震慑大殿。

东江镇广鹿岛上,副总兵尚可喜在密谋,复杂的形势让他对自己留在大明的前途毫无信心,他想投奔后金。

南方的江浙,和风细雨,一如往常。

各处勾栏酒肆中,莺歌燕舞,人群流连往返,繁华依旧。

崇祯六年的大明,波澜壮阔,人物灿烂,星辰明灭,那条从两百多年前延续下来的气运,却渐渐的开始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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