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这事儿没完(1 / 1)

王永吉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到达叶家坞堡的,只记得在恍惚之间,把轿子给了叶振南,吩咐轿夫妥善把他送到县衙安置,自己跌跌撞撞的带人奔到坞堡跟前,一抬头,就看到了遮天蔽日的烟,和几个挂在门口树上的人头。

他当时就眼前发黑,栽倒在地。

同行的衙役被吓坏了,掐人中泼凉水,怎么都唤不醒,最后有个衙役发狠,扇了王永吉几个耳光,脸都抽肿了,才让知县大人慢悠悠的醒转过来。

刚醒过来,睁眼就瞧见了那几个血淋淋的脑袋,惨呼一声,又昏了过去。

衙役们一齐看向起先扇耳光的同行,意思是你扇都扇了,再下一次手也不多。

那衙役心想是这么回事,知县大人若是要算账也一齐算吧,事后在人前自夸,整个大田县敢扇知县耳光的就老子一人,怎么追究都值了。于是恶从胆边起,啪啪啪的扬手又扇了起来。

王永吉腮帮子都被扇肿了,好不容易再次醒转,还没被人扶着站起来,突见坞堡大门里走出一群人来,个个凶神恶煞,提着长刀鸟铳,顿时明白那帮夷州兵还没走,本想又昏一次,但双腿颤颤,怎么也睡不过去了。

几个衙役倒也光棍,知道若是知县有事自己也跑不掉,硬挺着一个没跑,还虚张声势的拔出了腰刀铁尺,只是一个都没敢出声。

夷州兵倒是认得他,一个领头的走过来,冷笑着把一个挂在树上的脑袋取下来,丢在王永吉面前,高声道:“知县,不是我等作乱,我等只是寻仇报复,跟旁人无关。我们也没有伤及无辜,所杀的,仅仅是杀害我们伍长的恶徒,这几个人头,正是打死我们伍长,和把他穿箭游街的人,我们是替…替……”

身后一个夷州兵提醒:“替天行道。”

“对,替天行道!”第一个夷州兵吼道,双目血色荡漾的看着王永吉:“若不是衙门派了郎中替伍长医治,这笔账我们还要跟你算,你身为父母官,黑白不分良善不辨,这官真是白当了!”

他朝地上“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唾沫星子里都是血腥味儿,然后挥挥手,带领二十来个夷州兵扬长而去。

王永吉嘴唇哆嗦着,一直想说话,但舌头就是不听话,捋不出一个字来,等到这帮人走得没影儿了,才带着哭腔喊道:“这……这是何必呢~~?”

众衙役看他身子歪歪斜斜的,又要栽倒,忙扶住他,一个人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王永吉有气无力的指着大门:“速去点点,死了多少人,马上报府里何大人知晓啊!”

“那……刚才那些乱军呢?”有人问道。

“他们不会乱杀人的,他们要杀的人已经死掉了。”王永吉喘息着道,看着地上的人头只觉一阵心悸:“再说那么凶的军汉,孙捕头能奈何吗?”

衙役们一听,孙捕头若是要拿人还不是带自己这帮兄弟上,回想起夷州兵修罗一样的样子,这群人一起打了个寒颤,发现脖子很凉:“不能、不能,不能奈何,大人,还是速请府里出面吧。”

王永吉鼓着眼泡子,挥手示意衙役们赶紧进坞堡去,他立在原地想了想,等了一阵,还是跺跺脚,提着衣袍也跟了进去。

他的袍角上,被溅上了几滴鲜血,就在那块茶渍旁边,王永吉这么爱干净的人,也无暇去顾及了。

大田县的消息,是通过军驿快马加鞭传到延平府的,所花的时间,还不到一天。

但还是稍微晚了一点点,在这份王永吉亲笔手写的文书送到延平知府何永堂的案前时,已经有另一封信摆在他的手上了。

信还未拆封,何永堂就预感到有些不妙了。

这是一封大田叶家的来信,这个富豪矿主,一年到头除了找麻烦,绝不会给自己写信的。

果然,举信一扫,何永堂冷汗都出来了。

夷州军,杀人,烧房,拐卖,这么多敏感词汇聚到一起,何永堂的冷汗迅速变成虫,逆行爬进脑子里,让他头痛不已。

再把稍后来到的王永吉公文展开读一读,虽然两封信的内容立场完全不一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事实却惊人的相似。也坐实了这一桩大案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来人!请夷州军郑将军速来议事!”他拍了桌子,但五秒钟后,他又拍着桌子叫:“不忙,且缓缓!”

门外的仆役懵逼的答应着,然后偷眼看到自家主子开始在屋里循环踱步。

想了一阵,何永堂估摸了一下大田县到延平府的路程,猜测郑芝龙得到这个消息的时间,然后当机立断,再次拍桌子喝道:“来人!笔墨伺候!”

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仆役倒水磨墨,铺纸镇角,瞅着知府大人笔走龙蛇,用一手漂亮的草书飞快的写就了一封长信,末了,拿起印章,郑重的盖了个印,然后烧漆封蜡,唤来一个贴心长随,吩咐道:“速将此信送交福州熊大人,拿我的名帖去,就说有紧急事件,十万火急,请他速速定夺。”

长随得了信,不敢怠慢,唱个喏就走了,何永堂目送他离去,马不停蹄的又吩咐道:“速速把张同知、陈同知都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家人答应着就要去请人,何永堂临走前又加了一句:“把延平卫的莫指挥也请来,要快!”

延平卫是延平府境内唯一的卫所,下属将乐、永乐两个千户所,是延平府依仗的重要军事力量,满额兵员五千六百人,当然,实际有多少只有天知道。

若是地方文官主动邀请卫所指挥来议事,多半都是要动兵戈了,家人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需要卫所出面解决,一路瞎琢磨着去了。

大田县的王永吉写了加急公文去延平府后,就呆在城里不敢出去了,叶振南倒是一天两次的上县衙来嚎哭怒吼,说家里死了人,县衙不缉拿凶手,实属失职,指着王永吉的脸问他这个知县还想不想当了?

王永吉打骂不得,只能耐着性子解释,言说那几十个夷州兵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城外的饥民不知怎的知道了这件事,还在城门处鼓噪喧哗,衙门又没有粮食赈济,反倒劝说叶振南是不是带个头,再捐些粮食出来救灾。

叶振南鼻子都气歪了,大发雷霆,说自己已经写了信去南安叶家祖宅里,如果官府不管这事,他就要请祖家出面主持公道。

王永吉死猪不怕开水烫,厚着脸皮不理会,叶振南气愤难平,嚷嚷着这事没完。

这件事果然没完,不过不是按照叶振南的想法发展的。

第四天上头,从外地开来了一队数百人的队伍进入了大田县。

这些人没有打旗号,都是生面孔,却穿着整齐的衣甲,气势汹汹,趁傍晚时分来的,天擦黑的时候,抵达叶家坞堡。

四天的那一把火,烧得不怎么利落,王永吉救火也及时,叶家坞堡仅仅被烧去一个前院,后面的大片房舍没有被波及,依然完整,这帮人来了,先驱赶人丁,把坞堡里的老百姓都赶了出去,但叶家留守的人一个没放。

然后大开杀戒,将叶家人全数杀死,然后点火烧房,将庞大的坞堡几百间房子烧成了白地,县城里的人看到了十里开外火光冲天,但没人敢出城救火,只有叶振南上蹿下跳找王永吉组织县里壮班出城,却怎么也找不着人。直到第二天天亮了,才寻见刚从城外另一处乡间赈灾归来的王知县,然后磨磨蹭蹭的组织队伍,大呼小叫生怕远处的人听不见一样奔赴叶家坞堡时,见到的,只有十来具烧焦的尸体和遍地狼藉,凶徒们早就消失无踪。

叶振南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晕倒了,两天后才幽幽的醒转。

王永吉是亲自去了现场的,据他身边的人透露,知县大人面无表情,很淡定的安排人收拾残局,为了表示自己很负责,他认真的检视遗留物品,寻访人证,从中找到一些破案的线索,妥善保管下来。

然后依旧把调查所得写成报告,快马加鞭送到了延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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