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黑吃黑(1 / 1)

“马革裹尸,非你所责,我们是赞画运筹的推手,不是匹夫之勇的军汉。”徐光启笑容一敛,带着几分教训的口气说道:“已经四十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热血上头,你死了,辽西谁来筑台架炮?”

“这个……”孙元化刚刚挺直的脊梁骨立马有萎了下去,尴尬的低头:“学生受教了。”

徐光启叹口气,接着说道:“大明朝钻习西式大炮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年纪大了,朝里阉党又一直看我不顺眼,今后做官的日子不长了,你若有什么闪失,大明朝的炮谁来管?靠那些只会阿弥奉承之辈吗?”

孙元化的脸红了又红,脑袋都垂到了胸腔里面去,只能认错:“是,老师说的是。”

“你啊,聪明有余,却人情不足,有时候想事情太过天真,做事又比较莽撞,没有深思熟虑,须知走一步看三步,方才立于不败,打仗跟这个一个道理,虑胜先虑败,不想好退路,如何得行?”

孙元化听到这里,眨眨眼抬起头,困惑的问:“老师,道理我都懂,不过您不也是这样吗?朝廷要你进京做礼部侍郎,你因为厌恶魏忠贤排斥异己陷害忠良迟迟不肯赴任,我正是一直以您为榜样,学习做人的啊。”

“唔……”徐光启愣了愣,老脸微红,继而发怒:“我那是不齿于和宵小之辈为伍,跟你不同!”

“哦。”孙元化皮笑肉不笑,偷眼看恩师的脸。

“哼!”徐光启转过身去,不让孙元化发现自己表情变化:“你想要几个教习?”

“五个。”

“不行,没那么多!”徐光启断然拒绝:“我身边总共都没有五个。”

“那就四个。”

“.…..最多一个。”

“三个,老师,不能再少了。”

“给你两个,不要再讨价还价。”徐光启一锤定音:“我一共才从广东带来四个,就给你一半,够大方的了。况且这两人是彭簪古和罗立,极精通火炮的行家,能助你一臂之力。”

“两个啊……”孙元化有些失望,愁眉苦脸:“宁远城本是个卫城,城小沟浅,跟辽阳、沈阳等关外重镇根本没法比,孙承宗大人令袁崇焕在那里扩建城郭,以为辽西屏障,如果大张旗鼓的搞备战,招募的一定都是新兵,毫无操炮基础,只有两个教习的话,练起来实在有些慢,万一战事有变,那……”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有靠你勤加操练了。”徐光启叹口气,恨恨的开始咬牙磨牙花:“若是这次从广东过来的海船没有被海贼袭击,船上还有从澳门请的几个蕃人炮手,可以给你应急,如今……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海贼着实可恶!”孙元化感同身受,于是一起磨牙花。

对着夜空发了一阵狠,徐光启又幽幽的叹道:“可惜我那小女徐媛,年纪轻轻就不学女红,天天跟着炮师跑,在广东也学了一身铸炮的本事,将来陪着我一起研习火器也是极好的,也这么没了……”

孙元化见他又想起了女儿,心中愈加难受,但却不知怎么宽慰,只要陪着他一起唏嘘,嘴里大骂:“杀千刀的海贼,真真该活剐了!”

说话间,极远处的海面上,第一抹晨曦已经露出了头,旭日从树顶上照过来,层林尽染,把天津卫的海边镀上了一片薄薄的金色。

初夏的太阳,总是升得很早,升得很快。

波涛涌动,白浪滔天。

风起云涌之间,太阳升上了正空,艳阳普照,海面热气腾腾。

陈瞎子被一缕阳光照在脸上,眼皮动了动,睁开了一条缝。

瞄了一眼,他又迅疾的合上眼皮。

耳畔有无数的脚步声在疾走,防滑的千层底踩在甲板上嗵嗵有声。

这是哪里?我在什么地方?他们在干什么?

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昨晚上的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场景,迅速的在头脑里回闪。

对了对了,老子被偷袭了!

是了是了,有官兵偷袭老子!

奇怪,我明明已经表明了身份,把话说得很透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抓我?

不止是抓我,还端了我的窝子,杀了我的人,抢了我好几年积累起来的财富。

杀千刀的,这帮混蛋!

陈瞎子心头气就不打一处来,虽然早就知道大明朝官兵无耻加无赖,但如此不讲情面实在令人愤怒。

他扭了扭身子,发现被绑得很严实,连动都动不了。

身处的位置,应该是在一只船的甲板上。

哦,想起来了,昨晚的那个大个子年轻军官捅了自己一刀,还令人帮自己绑成了一只大虾米,扔到了一条鸟船上。

对了,就是这条鸟船,麻蛋,这条船很眼熟啊,好像是去年被人抢去的那条船哦。

好啊,用老子的船偷袭我,完了还把我丢到老子的船上,这他妈实在欺人太甚!

陈瞎子肝都气炸了,胸口一起一伏,差点没忍住要跳起来打人。

但他毕竟还是忍住了,保持着闭眼的姿态,一动不动。

在人家手上,就像案板上的肉,老实一点比较好,先让他们以为自己仍在昏迷,放松他们的警惕,再伺机逃走。

侧耳听了一阵,船上很乱。

有人在大声呼喊:“快,快,各就各位,桨手落位,扯满帆!加快速度!”

还有人在叫:“再快些,再快些!橹手加把劲啊!”

咦,这是要跑路?

陈瞎子立马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扯帆摇橹,这是海船加速的标准动作,这些官军要跑路?

听起来不止是跑路,貌似后面还有人在追啊。

仿佛生命垂危之际喝了一碗参汤,陈瞎子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莫非得救的时刻这么快就到来了?

在海上敢追官兵的,只能是海匪了,这年头落单的水师还不如海匪,偶有胆大的横人就敢干抢劫官船的事,官船上有兵器火炮,抢来装备自己就是一笔横财。

他慢慢的把眼睛再次睁开一条细缝,用余光偷偷的打量。

这里是鸟船的后楼位置,头顶就是舵楼,面前是甲板,后桅杆就在身后,这帮杀千刀的家伙,居然把自己绑在了后桅杆上,日晒雨淋吹风晾人干!

桅杆两侧,都有人来回的跑动,嗯,他们在干啥?那是什么?炮?

鸟船的侧面船板上,开有几个孔洞,下窄上宽,刚好可容一尊尊粗大的炮伸出炮口去,那炮看起来很可疑,粗就不说了,关键还短,跟平时见到的佛郎机炮不大一样。

一些穿着半身甲的汉子在操弄,他们将一颗颗铁弹从前面填进炮膛,给药池装药,又把一根根铁钎放进固定在甲板上的火盆里加热。

看到这里,陈瞎子就想笑。

这些官兵是哪里来的?居然在船的侧面装这么些炮,难道他们不知道炮响起来地动山摇吗?这条船虽然有两百料以上,但哪里经得起这么多炮响一响,不翻才是怪事。

“快了、快了,快追上了!前头就是,都看得清船上的人脑袋了!”又有人喊。

唔,追?

陈瞎子惊了一跳,莫非这些官兵不是被人追,而是在追人?

麻蛋,他们抢了我的瞎子岛还不满意,还想干啥?

什么时候大明水师做事这么积极了?

一个大汉穿着半身铁甲从眼前跑过,强壮的身子擦着陈瞎子的肩膀而过,大脚板不留神踩在了陈瞎子的脚尖上,一股痛彻心扉的碾压让陈瞎子差点叫出了声。

他紧咬牙关,才没有喊出来,心底又把官兵骂了一百遍。

施大喧当然没注意自己伤害了陈瞎子,他急急的跑上舵楼,对站在那里的聂尘喊道:“聂老大,巧了,竟然是李魁奇的船,这回真是巧了!”

“李魁奇?”聂尘举起本来属于施大喧的千里镜,向前方凝望:“那个福建海商?”

“啥海商啊,跟我们一样,骨子里就是海盗。”施大喧不以为然:“这家伙可不得了,手底下有两百来条船,跟李老爷比起来就差两三成。”

“但是现在这里只有一条他的船,和我们一样。”聂尘从千里镜里看到,前方是条福船,大约六百料的大船,吃水很深,应该装了不少重货。

这样的福船速度快不起来,当然不是以速度见长的鸟船对手,从刚才在海天线上发现它的桅尖,到现在追到咫尺之遥的距离上,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吃定他了?”施大喧就喜欢聂尘这一副表面淡然,其实心底比谁都黑的样子,他舔着嘴皮道:“干一把?”

“我们出海,不就是干这么的吗?”聂尘把千里镜放下,很自然的收到自己袖笼里。

“不过李魁奇跟李旦老爷有旧,算是朋友,在一起喝过酒,我们干他不会有事吧?”施大喧担心李旦事后怪罪。

聂尘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海上没有规矩,也没有朋友,只有臣服我们的人,抢了他的船,让跑海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名声,才是我们的目的,李魁奇哪里垫背再好不过了。李老爷那里有事我兜着。”

“好咧!”施大喧笑道:“干!”

“下令,再加一把劲,用左舷靠近,贴舷之后先不忙跳帮,然后放炮,杀伤对方甲板上的人,等人死得七七八八了,再过去。”聂尘沉声道。

施大喧轰然领命,又匆匆下去了。

再次经过陈瞎子身边时,他没有注意到,绑在桅杆的俘虏已经悄悄的挪动了脚,躲了一躲,以防又被踩中脚指头。

陈瞎子学乖了。

舵楼就在他的头顶上,聂尘和施大喧的对话他一字不落的全听到了。

惊涛骇浪正在他心中荡起,许多不曾有过的念头一一浮现。

“他们不是官兵,是李旦的人!”陈瞎子慌了,比被官兵抓了还紧张,一种又气恼又惶急的心绪占据了心扉:“要黑吃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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