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这天一大早,杨广就派人通知杨集,说是杨坚今天将会亲自过问他与贺若弼的恩怨,让他不要迟到了。
杨集时间观念很强,点卯两刻前就到了大兴宫中华殿1,还被请到旁边的东上阁享用早点。
能在这里享用早点的,多是朝廷重臣,一眼望去,满目朱紫。
杨集的到来,也令人纷纷注目;尤其是贺若弼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但是在这种场合,终究没有勇气扑过去!
“文会(杨集字)来得正好,我正向几位使君提起你呢!我给你介绍介绍!”杨广在扬州经营十年,已经养成出色的交际手腕,再加上他身为皇太子,一直主导着东上阁的气氛。
他将杨集带向坐在正中的削瘦老人,此人身着紫色长袍,腰束玉带,虽然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却有一种威严气势将整个房间笼罩,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你仰慕已久的尚书左仆射、越国公杨素,他的功绩天下皆知,一时半会之间,我都数不过来。”
杨集暗自佩服杨广交际手腕,这番话虽然是对自己说,但实则是借自己这个“道具”来拍杨素马屁,不过话说回来,上马治军、下马治国、执笔能诗画的杨素,的的确确是千年罕见的奇才,肃然拱手道:“晚辈见过军神!”
古人好名,杨素对于‘军神’二字相当受用,笑着还礼道:“卫王谬赞了,‘军神’之称着实折煞老夫矣。”
“如果杨公把最后一步做了,必将是不永世不本书的军神。”杨集这可不是恭维话,单纯以军功而论,杨素不比史上留名的军事家差,之所以被后世斥责为大名鼎鼎的奸臣,是因为他和杨广“狼狈为奸”。
但实际上,杨素当年是杨坚推到台前的马前卒,绝非前途未卜的杨广所能拉拢,毕竟以他的地位和人脉关系,杨广能给他的东西已经极少,即便在易储中保持中立,以后也是稳如泰山,完全没必要参与到风险巨大争储中来。
“哦?”杨素饶有兴致的问道:“老夫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体力精力已非当初,现在还能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杨公乃是我大隋军神,您的身体可以老去,但您这辈子指挥的战争不下百场,这丰富的经验又岂会老去?而这,正是我等后辈最欠缺、最需要的瑰宝,如果有您这些宝贵经验指明方向,我大隋青年将校必将少走几十年的弯路。”杨集正容道:“古人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杨公已经达到‘立德’、‘立功’的至高境界,如果再把宝贵的作战经验著成兵书一部,那便是影响万世的‘立言’了,这可比作诗、绘画有意义多了。”
听着这番话,杨素顿时怦然心动,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向杨集行礼道:“卫王这番金玉良言老夫记住了,想不到我杨素这把老骨头,居然还能为大隋做出贡献!老夫别的没有,但对于这辈子的作战经验还是拥有一定的自信,且试为之。”
他其实一直想要像孙武、韩信等人一样青史留名,想在史书上留下灿烂一笔,千古以后提起“杨素”之名,子孙后代都要竖起大拇指,赞声“隋之军神”。
可是他已经位极人臣了,而且从杨坚立他为尚书左仆射一事来看,以后很难获得带兵机会,虽然出将入相是每个官员的追求,可他更愿意以军人的方式了结残生,即便把生命奉献到战场之上,也不愿像个废物一般死在病榻之上。而杨集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令他想到了以编撰兵书的方式,为自己的军旅生涯完美落幕,同时也能名传千古。
他带着几分欣赏的看着杨集:“太子多次向老夫说过卫王才思敏捷,今日一见,果然是名符其实。老夫和几名老友于明日在府中踏雪寻梅,也有一些年轻才俊,卫王可否赏光?”
一些人听了,露出了艳羡之色。
杨素平陈之战结束以后,便长期呆在京城之中,只有需要他时,才会披甲上阵;而他在京城的闲暇时间内,多是举办、或是参与一些风雅盛宴,由于杨素相人极准,得到他好评的青年才俊一旦入仕,可以一下压倒竞争对手。
这也使许多人挤破脑门也想得到杨素一句好评,只是杨素现在轻易不作点评,只有遇到他实在欣赏的人,才会说几名好话,而他主动邀请权贵子弟,更是少之又少。
“便是杨公不说,晚辈也要登门拜访。”杨集笑着点头。
杨广接着又向杨集介绍一个胖老头:“这位是尚书右仆射、邳国公苏威。”
杨集笑着拱手道:“苏公主导《开皇律》修订,确立律法条文格式的通用标准和典章制度。也令晚辈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混蛋可以踩爆,不胜感激。”
周围文武都明白杨集和贺若弼的恩怨,一听到这句“什么混蛋可以踩爆”顿时纷纷笑喷。
苏威看了目眦欲裂的贺若弼一眼,苦笑着向杨集还礼:“卫王过奖了。”
“这位是左领军大将军史万岁,史将军用兵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怎样能打赢就怎样打,因而带兵数十年,未尝一败,为我大隋立下不世奇功。”杨广指着一名身材魁伟、满面虬须的大将说道。
史万岁在和亲事件上,站在了杨广这边,不仅逃过史上的劫难,还因为随着杨广去北方立功,从左领军将军晋升为左领军大将军。
“史将军,你那根马槊还舞得动吗?”杨集与史万岁多次聚在东宫,并得到他在槊法、骑术上的指点。
史万岁咧嘴一笑:“卫王放心,老夫的槊又硬又狠。”
贺若弼狠狠地瞪着史万岁,觉得他在嘲讽自己和儿子。
“这位是褒国公宇文述,褒国公骁勇善战、熟习弓马、谦恭严密,在平陈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亲家公好!”宇文述次子宇文士及娶杨广之女南阳郡主,杨集称呼他为亲家公也没错。
宇文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四十多岁的‘亲家公’,苦笑着还礼:“亲家公好。”
众人看着这一老一小互称亲家,又是一阵大笑。
气氛一片热烈。
杨广又指着一名英气勃勃的青年,笑着介绍道:“这是柱国杨玄感,乃是越国公长子。玄感有万夫不当之勇,世人尊之为霸王,你可以称为兄长。”
“世人以讹传讹,卑职实不敢当霸王之称。”杨玄感谦虚道。
杨集拱手而问:“兄长水性如何?”
杨玄感愕然摇头:“我不会水。”
“若有机会,我们找条小舟,然后到芙蓉池水面上切磋一番?”杨集对着杨玄感竖起了大拇指,嘿嘿的笑道。
“小船上?”杨玄感挑了挑眉,这话听起来怎的如此诡异呢?
“玄感别理他!”杨广黑着脸道:“这小子水性极好,此前多次横渡芙蓉池,要说水性真没几人比得过他。而我大隋北地之将多不识水性,若是到了水上,十成本事连三成都发挥不出来,跟他这样去打,不是自找苦吃吗?”
杨素倒是笑着说道:“卫王思维灵活,扬长避短,此举深诣兵法之道。”
“杨公谬赞了,我其实什么兵法都不懂,只不过是怕输才想到这个馊点子。”
“正如太子方才点评史将军一般,用兵本就应该不拘一格、活学当用,如果馊点子用对,那就是妙点子。比武如此,用兵亦然。只知斗狠,那是莽汉行为。”
“多谢杨公教诲。”
“……”
杨广接着又一个个给杨集介绍,介绍之时还不动声色的提了提对方优点和功绩,从宰相到大将军、从各部侍郎到各卫将军,杨广无不熟悉,表现出了太子应有的水准。
在给杨集介绍时,杨广并没有跳过贺若弼,表现出了一个太子应有的涵养。
贺若弼现在和杨集一样,都是只有吃干饭的虚职,但他只是从一品的国公、上柱国,哪怕恨得要死,却也不得不向杨集这个亲王级别的卫王行礼。
杨集也见到了二舅独孤盛,他以门荫入仕,如今也是大隋车骑将军,虽然品级不算高,但只要杨广登基,作为铁杆心腹、又有大功的独孤盛肯定飙升上来。
一番介绍下来,在场的文武终于意识到杨广宠信杨集之说,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他现在既是为杨集介绍人,也是表明了他在杨集、贺若弼之争中的立场,让大家自己看着办。
当朝太子亲自杨集站台,皇族又与他打成一片,此外还有杨素、苏威、杨达、裴矩、牛弘、史万岁、宇文述、长孙晟等文武重臣深有好感;而这些人所组成的庞大阵容,也使一些本要支持贺若弼的人,开始在心中权衡利益得失。
实际上,这也是杨广用心所在,他利用太子天然具备的、任何人都不敢忽视的‘势’,营造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气氛,以减轻朝会上的阻力。
“当、当、当……”这时,南面的承天门钟鼓楼敲响了钟声,紧接着又是鼓声大作。
随着承天门钟鼓一响,大兴城各处负责击鼓扬钟的役人纷纷撞钟击鼓和鸣,一时间钟鼓声回荡在大兴城上空。
早朝时间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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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中华殿是大兴宫三大殿中的次殿,内朝举办地,唐朝更名两仪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