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恍然间意识到,或许在会稽王的心中,世家和桓温,是比杜仲渊更加可怕的敌人。
这是已经无可挽回的改变,因为人家可是翁婿,并且杜英还传递着善意。
所以就算是最终会惹得会稽王不满,谢安也必须要做些什么了,不然到时候很有可能会被这一对
“好翁婿”牵着鼻子走。看家臣们匆匆离去,谢安轻轻捋着胡须,喃喃自语:“会稽王想要借助郗重熙来告诉桓元子,这一切的举动皆是听从郗重熙的进言。对郗重熙本人来说,双方大战不可避免,因此趁机给杜仲渊捞点儿好处,尤其是能够拿到一些名分,让杜仲渊的一切行动都看上去理所当然,这自然是最好的。但是这样简单的陷阱,郗重熙一脚踩进去了也就算了······桓元子何等精明的人物,又怎么会看不到一丝端倪?什么时候郗重熙说的话也能够在会稽王那里起作用了?”一边自语,谢安一边踱步到了软榻前,上面摆着一副棋盘,黑白棋子搏杀的格外激烈。
谢安伸手,先落黑子,再落白子,竟然是在左右互搏。而黑白交替之间,声音也在口中看似无意识的发出:“所以其实会稽王只是借助这种手段,隐晦的向杜仲渊表达自己的喜恶。有些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否则就乱了自己这边的人心。但通过行为举止,已经足够表现得淋漓尽致。会稽王啊,你可真是······生错了地方。”
“啪!”棋子落,白棋被围。晋尚金德,旗帜多白。谢安手里还拈着一颗白棋,皱眉掂量着棋盘,看着上面的黑棋恍如黑龙一样纵横,已经将白棋冲的七零八落,无奈的笑了笑,随手将棋子丢在了棋篓中,不过他旋即抓了一把黑棋,放在手心之中摩挲着,喃喃说道:“郗重熙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事在人为,先在人为,后在天命。”事在人为,只要是有人参与其中就不可能十成的完美和公平,方才自己想着黑棋,也向着黑棋,自然让黑棋更占优势,否则左右互搏,哪是那么容易就分出胜负的?
而此时已经走出谢家府邸的郗昙,回望谢家门楣,夕阳肆意的倾洒在他的身上,拖出长长的影。
“随口一句离间,或许有用吧。”郗昙嘟囔一声。————————杜英是在前往巴郡的路上得知自己已经从都督三州军事摇身一变成了都督雍凉并豫益宁冀七州军事。
他先是高兴了一下,接着又忍不住挠头:“所以岂不还是都督。”一左一右的谢道韫和新安公主相视无言。
最终还是新安公主忍不住说道:“父王这一次真的是舍得啊,把天下半数都封给夫君了。”说着,她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幽州、青州、兖州、徐州、楚州、扬州和荆州了。其中幽州又不在朝廷的手中,剩下的各州里,大司马其实也只是占据了青州、兖州、楚州的一部分和荆州罢了。且楚州本就是分徐州之淮北、扬州之淮南部分郡县而设,上次慕容儁南下,大肆劫掠,连州治都被付之一炬,所以早就名存实亡了,更何况如今夫君在寿春和京口各有地盘······”看着萌哒哒数手指头的新安公主,谢道韫有一种和夫君一起带孩子的错觉,不过好在她旋即回想起这几日三个人一起胡天胡地的景色,也就抹去了这个怪异的想法,微笑着说道:“夫君如今的确也是名至实归的天下第一势力了。只可惜这一次会稽王还是没有舍得给夫君封王。”
“这样也挺好的,余还是颇喜欢‘都督’这个称呼。”杜英无所谓,
“要是封王了,那也就打破了异姓不得封王的界限,也代表着朝廷做好了禅让的心理准备。恐怕现在的会稽王还没那么容易认命,只是巴望着能够通过此次封赏刺激余和大司马之间一较高下。”
“会稽王不认命,夫君怎地反而如释重负?”谢道韫含笑问道。杜英登时伸出来三个手指:“这其一呢,至少不会让余成为众矢之的,一旦封王,大司马肯定会全力进攻,且各地的世家也会担心朝廷的妥协太快直接助长余的嚣张气焰,所以索性也参与到对余的进攻之中。”之前各方势力看上去还算平衡,世家们也期望能够把自己定位为左右平衡的重要筹码,所以他们愿意和杜英谈判,与杜英之间达成和平共处的协议。
而一旦杜英变成了王爷,世家们自然会在潜意识中觉得,如此一个王爷已经不需要我们,而且十有八九也看不上我们,所以还不如直接去扶持桓温,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
更何况现在的桓温,也没有到了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时候,甚至恰恰相反,其麾下拥兵众多,面对强悍的关中王师亦然有一战之力。
而现在的这个封赏,给了杜英这些分管地域,都在关中王师的实际掌控之下,所以大家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这其二呢,所谓‘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杜英面色凝重,
“皇室直接躺平了摆烂,自然会导致下面的人心纷杂混乱,有忠君体国,不惜想要以死劝谏的,有另谋出处,直接甩了官印跑路的,当然还会有浑水摸鱼,想要趁机制造混乱,从中牟利的。关中王师现在也无从做到越过荆州或者两淮直接抵达江左,所以到时候整个江左恐怕会迎来一场无可预料的大混乱。对于经济和民生,都会是沉重的打击。而若大司马或者谢安石,又或者异军突起的谁,能够以雷霆手段镇压乱象、整治不臣,则其很快就能够完全掌控江左。很不幸,我们留在京口和寿春的兵力,很难完成这个任务。”谢道韫和新安公主倒是没有联想到这样的后果,皆是神色肃然,谢道韫感慨道:“夫君的确有悲天悯人之心。”这说的杜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解释一句:“余其实更在意的还是后面。”谢道韫摇头:古往今来,知难行易。
且便是一生虚伪、一生假仁假义,若能持之以恒,至死不变,又何尝不是大仁大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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