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晨曦,还是如同往日那般凉爽。
而雍氏城,却没了以前那种和平的时日。
随着颜良率领的各部赵军主力,纷纷抵达雍氏城,彻底堵住了刘勋率领的楚军主力赶往阳翟的前进方向。
被困孤城还算不上惨淡,可当困守城池,外无援军,内无粮秣之时,才让楚军统帅刘勋真正感觉到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大军撤退匆忙,想着能赶在赵军主力抵达之前,进入阳翟地境。如此,即便在阳翟被赵军堵上,起码也有不少的粮秣供大军吃用。
现在,阳翟应该已经失守了。
小小的雍氏城,连一两万人都容纳不下,粮秣又断,大军是拼死一战,还是举众降之,让刘勋左右为难。
降,赵王容不容得下他们这些陛下心腹,都说不准。甚至,有可能还会被赵王清算。陛下和赵王的恩怨,天下皆知。
死,留个好名声也算不错。
只是,有多少人能够面死而如生?
驻足在雍氏城西门楼上,刘勋长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妻小皆在平舆,投降的话,自己也许有一定的可能活下去,但阖族必死无疑。
打吧~
再拖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传令,三军出营!亲卫集结,护持本将中军大纛!”
“诺!”
身旁的亲卫将领当即应声,随而折身安排诸信骑。
信骑方刚出城,城上依次摆列的数十张大鼓,在诸力士的挥击下,发出一阵阵的怒吼。
城外诸营寨,闻鼓而齐动。
早就得到将校、军吏安排的士卒们,纷纷拿起武器盾牌,开始集结。
对面的赵军游骑,再听到鼓声后,便立即折马回营,回报中军大帐。
中隔十里。
快骑来回一遭,也不过半个时辰罢了。
但半个时辰,也足够楚军整军出寨,行阵营外了。
六万余楚军将士,全部出动,甚至还予随军的三四万民夫,分发戈矛兵刃,编入后军,以为诸军后继,计余近十万之众。
军有三分左中右,刘勋亲率诸多大将坐镇中军大纛所在,阵中将士仅有万余人。而左翼交付给了楚国大将雷薄,居甲士最多,有三万众,充为进攻主力。而右翼则付之上将乐就,引兵两万。
三军出营之后,各部曲依号令行进,布置阵线,左右遮掩,旌帜延绵似海,气势亦有三分壮。
指挥着三军阵型,刘勋很快就见到了赵军兵马。
离其营尚有三里之余,而赵军诸部已出,列阵相向。
两相较之,高下立分。
虽说颜良分出了前军一部兵马,去攻掠颖川诸地,但赵军仍旧拥有十几万步骑。具体兵力,刘勋并不知晓,但观其阵势,目不可及,仅是步军阵型,就决然不下己众。
而大军左侧,尚有数万铁骑,左右游走,伺机相动。
兵力居其下,士气亦居其次,战力.....
两相观望片刻后,颜良、刘勋不约而同的命令各军阵前压。
相隔里余,赵军停驻脚步,诸阵射住阵脚,前阵诸弓弩射手,积弩攒弓,插矢入土,跪、立相序。其后,戈矛、刀盾,皆严阵以待。
刘勋没有着急下令诸部进攻,而是号令后军部曲,将居于后方的四万三千余民夫,悉数置于三军之前。
而后抽调左翼雷薄所部近万将士,掺入中军。中军部曲,以大将刘偕率领,补入右翼乐就所部。
赵军显然在己军赶来战场的途中,将自己的布置打探的一清二楚。数万精骑,布置于左,正冲负责主要进攻的雷薄所在左翼。
现在,自己也必须要作出改变了。以三万主力精锐,和敌精骑较量,几无成算。
颜良坐看着刘勋在那里调动军阵,而无一令。
这一仗,只要自己不犯太明显的失误,怎么打都是一个赢字。
有三万精骑在,面对十余万众的楚军,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一个时辰过后,楚军军阵再度恢复平静。
随着刘勋拔出佩剑,朝着正前的赵军挥指,身后架于战车之上的大鼓,骤然雷动。
诸阵,皆倚阵向前。
被驱赶到最前方的民夫们,在身后数千士卒刀矛的威胁之下,也不得不鼓起勇气,拎着戈矛刀剑,朝前移动。
不过,身无片甲的他们,在走到三军之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这场战争中最显眼的炮灰了。
“风!”
一声高讴,军吏一边举着手臂,一边盯着最前面楚军的步伐,等待着他们踏进阵脚的那一刻。
其下弓弩之士,皆搭箭在弦,后仰倾举。
“大风!”
“大风!”
“嘣!”
几乎同一时间,位于赵军军阵前的十余阵弓弩兵,将手中紧捏的箭矢发射出去。
顿时,天色为之一暗!
“杀!”
踏进敌军阵脚的那一刻,伴随着赵军劲弩齐发之际,数以万计的楚国民夫,呼声呐吼,朝着敌军杀去。
随军征战的他们,见过大军作战是什么场面,也知道这时候只能往前冲。只要跑的足够快,就能够躲过那些箭矢。
因为敌军弓弩兵不会专注于射杀最前面的人,而是会朝着人最多的地方放箭,以便阻绝他们进攻的力度。
黑压压的一片箭雨,轰然落下,射翻楚兵无数,羽矢满地。
楚军民夫在看到前方那突然被射翻的人群后,有了片刻的停驻,但很快疯狂的人群,就把这片刚刚清空的地方,再次填满。
“大风!”
一阵阵箭矢,定点洗地,射杀了一群群无甲在身的楚军。
临阵三矢,不等楚兵杀到跟前,十几座赵军弓弩兵军阵,纷纷折身后退,而本在其后的赵军阵型,亦是同步前压。
“迎敌!”
“嚯!”
待到弓弩兵从阵中穿过后,拦在楚人面前的俨然是一副戈矛阵。
大橹竖于地,戈矛架于上,层层栉比。
“杀!”
“杀!”
数千人接战的一瞬间,赵军戈矛戳使不断,将一名名楚兵捅翻在敌,而楚兵似乎也毫不介意伤亡,人海不断的冲击着赵军军阵。
杀之不绝!
回归阵后的弓弩兵,继续开始射杀楚军,希冀能够减轻前方袍泽的压力。
但很快,进入射程的楚兵弓弩手,也纷纷还之攒射,掩护大军进攻。
几万名没有阵型的民夫,对于赵军阵型的冲击,委实造不成太大的效果。因为连阵型都没有的他们,就食一群乌合之众。
莫说赵军军阵了,己军军阵也能轻松拦下。
但不代表这数万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有着这么多炮灰顶在前面,后面列阵赶来的楚军精锐,全都在养精蓄锐。而不是像赵军士卒那般,不断的消耗着每一分体力。
此外,几万人涌上去,的确冲不散赵军阵型,可也杀伤了不少人。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赵军开始更换战阵,以免交战良久的将士体力不支,为敌所破。
交替战阵轻松无比!
颜良驻足战车之上,端望着不断涌上前送命的楚军,不由嗤笑了一阵。
刘勋的想法很好,这也的确是他唯一的机会。
可是,拿这么多乌合之众来消耗己军,楚军精锐也没办法越过数不尽的人群,趁机破阵啊。
更何况,就算是诸阵体力消耗不轻,那又如何?
自己帐下,也有一支兵马在养精蓄锐啊!
酣战良久.....
楚军民夫,再也顶不住巨大的伤亡,有人开始后退。
看着脚下一层又一层的尸体,身旁的人不断的消逝,没有几人能够身临其境而泰然自若!
进攻,已经成了送命之时,没人再去信那些将领的鬼话。
“杀!”
然而,后面的楚军民夫,刚想转身逃离这片修罗战场,就被居于其后,督战压阵的楚军锐士,砍翻了数十人。
杀戮,吓住了不少人。
有人想要搏命挥刀砍了那些督战队,有人在看到后退也是死的时候,再度转身前冲。
仅是片刻,这数万民夫,就乱成了一团。
前面的人不敢再冲击赵军军阵,往后逃离。而后面的人,有的在冲击己军军阵,有的却在往赵军军阵那边涌。
“进!”
见敌势如此,临战赵军军阵稍退,新替补上阵的赵地锐士,压着戈矛,开始前冲。
在敌军炮灰的冲击下,他们在大纛的指挥下,徐徐后退了约莫二百余步。而现在,他们将踏着阵前数不尽的尸体,夺回这二百步,乃至击溃敌军所有人。
十几座军阵,合及左中右三军部曲,纷纷前压。
同时,楚军军阵在刘勋的指挥下,也开始倚阵前进,不断的屠杀着挡在身前的民夫,驱赶着他们继续冲击赵军军阵。
前面铺设的已经足够多了,现在就看天命在于谁了!
“杀!”
两方主力大军,十几万兵马,不断的靠近。
而身处他们中央的民夫,成为了这场战争中最不值钱的人命。
赵军在屠杀着他们,身后的自己人也在屠杀着他们,最终崩溃!
无数人混乱的拥挤着,不清楚自己是要逃走,还是要杀敌。不少人目光迷茫的伫立在原地,任由挺进的戈矛,刺入身躯。
原本铺满了尸体的战场,再添了一层尸体。
赵军将士们,踏着脚下尚有余温的敌军尸体,继续挺进。
当混乱消弭之际,赵楚两军主战部队,终于碰上了面!
“杀!”
没有任何迟疑,更无军令所至,早就被那几万人鲜血染红的双眼,互相开始再次杀戮。
几十座军阵碰撞,戈矛互抵,甲士频死。
卯时,楚军出营,三军列阵。
卯时末,楚军抵达战场,两军相会。
巳时初,战鼓擂起,两军交战。
午时末,两军精锐互博,杀戮甚重,积尸无以计之。
末时中,楚军全力博之,三军尽压。
末时末,赵破五阵,楚败三阵。
申时中,赵败楚左翼,楚二十余阵,已溃其七,余者惶惶。
适时,赵三军尽出,精骑分两部,一奔击楚左翼余阵,一直逼楚中军大纛。
申时末。
末了。
楚军大溃.....
败兵奔走十余里,赵军以乘胜之势,直抵雍氏城外,遂而破城外楚军大营,尽据其寨。
刘勋率残兵败将了了数千人,退入城内。
而战场之上,尸积三层,不见寸土。十余里间,横尸遍野,俯首连绵。
酉时中。
颜良已经亲率诸将大纛,进驻原楚军在雍氏城外的营垒,并择其中垒,以为中军,大树旌帜,耀武扬威。
打扫战场的部曲,亦纷纷归之,以所命诸营驻之。
降俘,尽积于外,以精骑环伺,看押其众。
酣战一日,战事方休,正值进食,充以腹饥。
入夜后。
升帐聚将的颜良,便得到了下面军吏整理出来的斩获。
一战斩首五万余级,俘获四万余众,楚军逃散者不过三两千,逃入雍氏城者,亦仅有区区数千人而已。且阵斩敌军大将乐就、刘偕、荀正、陈纪,及下将校二十余人,敌大将雷薄领十余将归降。
这般斩级,已经是算的上滔天大功了。
悉数赵国诸战以来,一场战役斩级过此数目者,也仅有真定灭汉一战,而那场战役可是持续了数月时间。
但今日,仅是一天的时间,就斩级五万余,足以和当年震惊天下的丰镐一役作比了。
再算上先前的斩级近万,降俘近万,短短时日下来,楚国主力军队,机会都埋在了这颖川郡下。
至于城内的数千残兵败将,已是不足为虑。
其次,己军伤亡,也并不大。战死一万一千六百余人,伤者一万六千余人。
两相一比,只有战胜者,才有资格谈论伤者。
“传令下去,明日乘势攻城,得楚大将军刘勋首级者,封万户侯。”
“诺!”
值此三军正盛,其势威隆。
天色一亮,赵军各部便集结部曲,拖着昨夜连夜从大营运来的攻城器械,强攻雍氏城。
不到正午时分,雍氏城西门便为登上城头的赵军将士打开。
随即,各军蜂拥入城,直趋城内县衙,欲争刘勋首级。
正午刚过,在城头上吃了一顿的颜良,便得到下面将校的汇报,县衙已经拿下,刘勋业已伏首。
城内残余守军,或死或降。
继而,颜良入县衙,亲阅刘勋首级。
确认之后,便命人腌制起来,会同楚国太尉袁胤之首级,及诸楚国大将首级,一并送往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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