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祯进宫时,天已经漆黑了,丁岱小跑着过来宫门口问云祯:“侯爷怎么突然进宫了?”
云祯有些奇怪,皇上今天还问己进不进宫,怎么己进来了丁岱这么奇怪,他:“丁爷爷也不用管我,其实我找高大哥那边有点事。去皇上,皇上有空吗?”
丁岱:“皇上还在议事呢,今儿事情比较,皇上说怕你一个人闷,说了若是事您回府,等皇上闲了再宣您入宫。”
云祯:“好,那我去找高大哥后就回去。”
丁岱:“高信也在办差呢,你是有什么急事只管交代小的,小的让人去办。”
云祯:“其实我就想让云江宁回我府上一趟,有点事儿。”
丁岱满脸容:“这小事侯爷您何必亲过来一次,我这就让云江宁出宫您府上报,夜深了,这宫门也要落钥,我送您出去。”
说着早有人抬了肩與来,不时果然看云江宁也已干脆利落地过来,云祯原本还想再看看有没有机会皇上,但看云江宁,满心都被今晚姬怀素所说的消息占满了,便上了肩舆。
出宫门的时候看墨菊带着医院的当值医往里走,想来是哪里的宫人要看病,看他出来站在一侧垂手等着,他在肩舆上探问了句:“墨菊?这么晚还办差?”
墨菊背心都是汗,看他:“过侯爷,是给皇上诊平安脉,侯爷出宫了?侯爷慢走。”
云祯着与他打了招呼,匆匆又出了宫回府。
回了府中书房,云祯摒退了旁人,只留下了云江宁,抬眼上下打量他,长久以来,他一直静默站在他身后,淡漠,服从,仿佛一把非常好使锐利的刀。
他需要在乎的事情,一直忙着在向前奔跑,几乎没有在意过这个他经过挑选选出来最优秀的死士,替姬冰原去死的死士。
他还是和之前一般,高大,肩宽背厚,蓝眸炯炯,卷发高鼻,果然气势就不似凡人。
他如果知他是长广王的唯一的亲生,回北楔,就为一呼百应的摄政王世,为权力巅峰的男,他会怎么做?
前两世,长广王世也都带领了部族出征,按姬怀素的说法,残忍,冷酷,情,仇恨大雍人,并且应该有领才华,否则不至于连姬冰原都感觉了棘手。
虽然姬怀素此人藏奸,但这话应该是真的。
他没有想这一世他买军奴,会误打误撞买了长广王流落在外的亲。
那么如果没有他买下来,云江宁会怎么样呢?
在遇他之前,他已经是跟随着女奴母亲被转卖,在残酷的劳役中活下来的战俘军奴。
他买他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嫌他年纪大的,当时是老兰看上了他,说他眼睛里有狼,果然后来每一门他都拿了魁首。
云祯久久凝视着云江宁,心里开始动摇。
皇上当然是最重要的,比己还要重要,为了皇上,己可以去死。
所以有可能来为最大祸患的云江宁,应当如何处理?一碗鸩毒下去,当然是最稳妥最保险的做法——否则一旦北楔族那边联系上了他,他就再也没有把握能够控制他。
弓马娴熟、武艺超群、韬略精通,己亲手为北楔族培养出了这样一把利刃,他会比前两世更可怕,更锋利,更坚不摧。他要等他来祸害己的国家,祸害己的皇上吗?
他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他在女奴母亲肚里就被发卖,作为女奴的私生凄惨长大,为的奴隶,然后又在一场战斗后被俘虏,为的战利品,再次被发卖,然后被己买下来,精心训练,却是为了送他去做死士,用悬在他眼前的昭信侯爵位来引诱他,去心甘情愿的默默闻的赴死。
他从来没想过他也有这样毫心肝地人当工具的时候。
所以做下这个决定的己,和姬怀素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时候还想着是否应该为了皇上,杀掉此人,永绝后患的他,和姬怀素有什么不同吗?
云祯看着云江宁的时间长了些,但云江宁却一直在他跟前静默站着,一言不发,仿佛一把沉默着随时出鞘的刀。
他知他有么的优秀,他是在养虎为患,但云祯还是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声:“云江宁……你知你的生身父母吗?”
云江宁:“江宁只知吾母,不知其父。”
云祯低声:“北楔族的广平王,你知吗?他是北楔的摄政王,他有一妾身怀有孕却被人暗算发卖,他一直在找。前些日,北楔族使进京朝贡,贺皇上的圣寿,路上意看你惊叹,你与那摄政王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查了下你的卖身档,你应该就是他流落在外的亲生。”
云江宁看着他,神容平静,向前一步,单膝跪下问他:“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呢?”
云祯看向他,忍不住伸手触摸了下他的额,他双眸蔚蓝得像他从前收留的最美最大的蓝琉璃宝石,干净坦荡。
云江宁只是微微抬看着他,专注得一如既往。
云祯低声:“我希望你回去,取回你原本应有的尊荣。”
云江宁问:“不保护皇上了吗?”
云祯微微闭了闭眼睛:“是我之前想差了,你就是你己,除了你己愿,没人可以让你为别人死。”
云江宁:“吾愿为侯爷效死,侯爷指着哪里,江宁就在哪里死。”
云祯短促了下:“等你尝权力的滋味,享受为所欲为的人生,兴许你就不会再这样想了。云江宁,我还你由,你他日会刀尖对向我,对向大雍吗?”
云江宁:“永不。”
云祯凝视着他:“我总是容易轻信人,然后又总是被信任的人所伤害——我希望江宁不是三个。如果因为放回你,让我最在意的皇上他日有所损伤,我就为他殉了,去给他赔罪。”
云江宁抬眼看向他:“我记得了,皇上死,你殉。”
云祯低声:“是,这个决定沉重,可是,我下不了手,你走吧,回北楔去,去认你的亲生父亲,去夺取那最华美的权力之巅的果实。”
云江宁:“谨遵侯爷钧令。”
云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低声:“我不知北楔为什么会生乱,为什么会侵犯大雍——我只希望你时候能够左右政局,能够阻止北楔侵犯大雍,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他看着云江宁,认真:“不是命令,是请求。”
云江宁默不作声双膝跪下,向他磕了三个,又:“临别之时,侯爷能否送江宁一样东西。”
云祯问:“什么?”
云江宁:“江宁想要您腰间常佩的短剑。”
云祯伸手解了下来掷给他:“拿着吧。”
云江宁小心翼翼双手接过,云祯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叠银票递给他:“拿着吧,听说长广王与胡后有奸,胡后就是当初嫉妒你母亲发卖你母亲的人,你回去处境应当也是艰难,拿着打点人,其他我倒不担心你,你跟在我身边许久,朝事军事也明白。”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艰难:“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拿这些从我身边学的东西来对着大雍。”
“去四夷馆找北楔族的使,尽快走吧。”
云祯心里天人交战,咬着牙:“你快走,不然我要后悔了。”
“江宁……不要有朝一日,让我后悔没有杀了你。”
云江宁再次磕了个,沉默地退出了书房,和从前每次接命令一般,服从而高效。
他快离开昭信侯府,才出府没久,就有数名看着寻常打扮的高大男警醒跟上了他,脚步轻捷,身手矫健,态度却十分恭谨:“少,昭信侯可有阻挠?可需要吩咐小的们做什么吗?”
云江宁转过漠然看了他们一眼:“即刻启程。”
数名男齐齐躬身肃然:“是。”
天边微星闪亮,城门下守卫着的城门领们打着呵欠站着,微微有些怕冷地缩着肩膀,肩膀上的军袍已被秋露打湿。
一行高大骁勇的男骑着马从城内往外出城,守城守上前验看,然后看为首男出示了一面黑金镶边的黄铜麒麟令牌,知是龙骧营办差,沉默地准予通行。
一行人马快人捷,脚程极为迅捷,不时就已跑了数十里了界碑,离开京城地界。晨光微晓,马儿咴咴,云江宁勒着缰绳回身看了眼来路,灰尘漫漫,烟柳遥遥,来路已不可。
他怀里的短剑拿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精致的剑鞘上摩挲了一会儿,剑送唇边吻了下上镶着的蓝色宝石,又放回了怀中。
若你有后悔那日,我便用这把剑戕,如此便也算你杀了我,总不负你便是了。
他漠然转,缰绳一抖,快马疾驰如箭,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