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绛摘下斗笠,潇洒的翻身下马,将马缰掷到一旁小厮手里:“不知侯爷可能带着小的进这金贵的金葵园见识见识?小的在边疆可吃了太多土了。”
他笑着凑近云祯说话,云祯却赫然发现他长高了太多——比自高也就算了,竟然比前还要高上许多!他愕然道:“你怎么长这么高?吃什么了?”
朱绛哈哈笑:“想来是边疆的风吹的!”
云祯无语,狠狠锤了他肩膀两锤:“滚!”
朱绛喜滋滋跟着他:“侯爷,可怜可怜小的吧,带上我不?”
云祯一边往金葵园走一边道:“你怎么来了?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才到的?”
朱绛搓着手:“正好趟军需差使要进京,我想起是你十八岁辰呢,赶紧申请领了这差使,顺便来看看你,我可想你想得紧。到兵部缴了差使,回家才换下军服,使人打听正好你今休沐,刚赶到你府上呢,又听罗长史说河间郡王和庆阳郡王请客,你赴宴去了。紧赶慢赶,可算赶上你了,我想着两位郡王念着旧情,总不会介意我来蹭顿饭吃,我可还腹中饥饿呢……”
他贪婪地盯着云祯的背影,他也长高了,脸上却仍然还带着那种独属于他的率真情,眼眸清澈,笑容澄净,明明自害他,他仿佛全不挂在心上,如此磊落,连仇都不记。
朱绛甚至心里微微起了一丝之前早已被自死死压抑下去的希望。
云祯走进灯光璀璨的金葵园内,一进去迎客的早已高声道:“贵客到了!”
里头姬怀盛、姬怀素很快迎了出来,姬怀盛笑道:“可算来了。”
云祯拱手道:“小弟来迟了,两位王爷久了。”
姬怀素却已看到了云祯身后跟着的高的青年,他嘴角勾起,眼里却掠一丝阴霾,刚听说云祯把那胡人义子打发去了龙骧营,没想到才去了个,又来了个:“想不到朱将军今日也来了?”
姬怀盛一眼看到也笑了:“朱兄何时到了京城的?怎不说一声?”
朱绛哈哈笑:“今日才到的,兵部趟差使,本来是去昭信侯府找侯爷,结果听说两位王爷今晚宴请,侯爷赴宴去了,我一想两位王爷刚受封,不贺不行啊!连忙又让人备礼,厚着脸皮来蹭酒了。”
姬怀盛笑道:“那可真是赶巧了,正好为朱兄洗尘。”
四人团团入座,觥筹交错,开始一叙别情。
朱绛这人原本就风趣善谑,姬怀盛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两人很快就把气氛给炒热了。
朱绛先说边关的各种趣事,没了军粮只能带着兵去搂兔子,套雀,还抓寇贼的趣事。姬怀盛则说起治河运筹,四处筹措钱粮之事来。
云祯一直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发问,这让他们越发兴致起来,一边说,一边还忙着给云祯劝酒。
不多时云祯就已喝得些熏然了,但他倒也还记得今日之事,问姬怀素:“那日我举办宴席,西山营那边两个小校被龙骧营的人锁拿去了京兆府,罪名是妄议宗亲,都说是得罪冒犯了你?”
姬怀素看着他面容平静,却眼带着笑意:“我是听到他们嘴里不干不净的,便当场教导了下,小惩诫而已,后来就走了,事后才听说这事,但我一个郡王,哪里使唤得动龙骧营?我猜是那天去你那里吃酒的概也龙骧营的侍卫,看到了我教导他们,因此惩治也未可知,但我也不敢问,只能认下了。”
云祯心下想着看来还只能问高信了,但却仍然追问姬怀素:“果然如此?”
姬怀素道:“别人来问我肯不说,是你问我,自然句句真话。”当然那小惩诫,其实是自亲自上去狠狠教训了一番,如今想来那无端多出来的两千户封邑,多半是为了这事奖赏的。昭信侯,仍然深得皇恩啊。
姬怀素笑着看着他,云祯却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但还是追问:“到底说了什么?我们营个参将是他们同乡,非要央着我去说情,我心想龙骧营拿人,那肯是证据的,倒是不好就莽撞去说情。所以到底说了什么?”
姬怀素轻描淡写:“不是什么好听话,你还小,别听这些腌臜话了。”
云祯问:“是不是和我关?”
姬怀素看他一眼:“是。”
云祯冷笑了声:“那我倒还要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了?”
姬怀素慢条斯理:“我做这些,并不是为着你谢的。”云祯看他笑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姬怀素却拍了拍姬怀盛的手臂:“莫说我,就是怀盛兄弟,还子彤,听到那些,也必会替你出头教训他们的,你们说是不是?”
姬怀盛道:“那是自然!”
朱绛却不知为何带了些狐疑看了眼姬怀素,脸上也还笑道:“说的是。”
看云祯正看往戏台子上的戏,笑问:“这是如今京中时兴的戏吗?我这次回来只能待日又要走了,吉祥可要带我好好玩玩,现在我可算是土包子了。”
姬怀盛道:“嗐,你来迟了,那瑞清班听说之前唱得好,云兄弟也喜欢那个白玉麒的打戏,可惜我下了帖子去请,才知道他们前日才离开了京城,可惜,只好请了这家。”
云祯诧异道:“走了?”
姬怀盛道:“是啊,说起来我们在冀州一带,也看了一些特别的戏……”他们兴致勃勃继续说着戏,毕竟一个戏班子走南闯北,逐利而行,来来去去,实在是太正常不的事了。
云祯捏着酒杯却想不明白了,不是之前还笑着说自去找他吗?就白玉麒那胆包天的,他才不信他自回去又会吓跑。
难道江宁竟敢自作张?
还是不对,江宁就算那胆子,也没那脑袋去想,还知道迂回地把人给打发出京。
那好端端的怎么会离京?
还这莫名其妙的妄议宗亲事件。
他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他那镖局暗地里去杀寇,龙骧营替他收尾的事来。
所以该不会他府里一直龙骧营的人吧?所以白玉麒无礼,就被打发走了,两个小校议论自,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也即刻被锁拿了。
高信当然没这么多管闲事。
那就只——皇上了?
云祯握紧酒杯又喝了两杯酒,今日这酒酸甜可,颇为爽滑,他不由多喝了杯,到后边渐渐开始上头起来,脸红耳热,他渐渐开始觉得热起来,微微解开了自领,想要费劲去想皇上为什么要派龙骧营的人在自园里,是关心自吗?
但脑筋开始些糊涂起来,不知何时他手里的酒杯落了下来,惊动了另外还在说得热络的三人,转头看到他满脸红晕,全都忍不住笑了:“糟了,吉祥这是醉了。”
姬怀盛道:“忘了说了这是桃子酒,后劲,但是云侯爷这酒量也忒小了些。”他连忙叫人上解酒汤,转头又忍不住笑:“怪我怪我,侯爷年纪太小了,这十八岁辰才呢。”一边又道:“这里间卧榻,朱弟你扶着他进去躺一躺,喝一点解酒汤,缓一缓,酒劲去了会好点。”
朱绛已扶住了他,看他亮晶晶些不明所以的眼睛看向他,嘴里犹还含糊着问:“你们看我干吗?”但身子早已不由自往下滑,忍不住就笑:“你醉了,我扶你进去里边歇一歇。”
说着架起他一只手臂,将他架起来直送他进了套间里间,看果然里头一张软榻,被褥精洁,熏得喷香,想来是专备着给贵客休息的。
便将他扶着上了软榻半靠在软枕上,替他脱了靴子扶好,盖上软被,看他星眸半拢,只是乖巧地躺在榻上,仍还看着他道:“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们说到戏班子了。”
朱绛忍俊不禁:“是啊你没醉,都是只小醉猫了还没醉,酒量就这样浅,还敢喝呢。”说到这里他又些心酸,当初他们合籍成婚,偶应酬,都是他负责喝酒,云祯其实并不爱喝酒,也不爱应酬。如今,自也成了云祯要应酬的一员了。
外边人送入了解酒汤来,朱绛端了起来喂他,调羹抵到唇上,他也就张吃了,一一十分乖顺,朱绛不由心里洋溢着满足,乐此不疲将一碗汤喂完,又扶着他躺下,盖好薄被。
云祯却又些错乱迷糊:“人呢?他们都去哪了?”
朱绛笑道:“还在外边聊呢,你歇一会起来,晚上我送你回府。”
云祯凝眸看了他一会,朱绛从前照顾他多了,伸手微微笼下他额头眼睛,他果然乖顺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朱绛坐在一旁,只是默默看着他安睡,心里只觉得静好安然,想起前那么多的岁月,原本他们是可以这样普普通通的同白头的,结果却走向了那样的结局。这一他却只能以兄弟的身份,守在一旁,连看这醉后的睡容,也难得一见,毕竟日他又要回戍所了。
一念及此,他不由些黯然,看向云祯睡得脸上绯红一片,额上还些微汗,睡着后安安静静地,十分可爱,不由伸出手悄悄按着他的唇珠上轻轻揉了揉,看云祯嘴唇微微张了些,一时些把持不住,微微低下头,凑去……
却忽然身旁一闪,他脸颊一痛,双眼一黑,尚来不及反应来,整个人已被一股力捱到一旁案上,哐啷哐啷,上的杯碟全数落在地毯上。
朱绛甩了甩头,吐出一血来,看向一侧不知何时进来,满脸戾气的姬怀素,他呵了一声,握紧拳头,长拳直出,同样往他脸上招呼回去。
两人互相痛殴扭打在一起,朱绛却是在边疆从军了年,原本也是个市井里的浪荡子,这打起架来,姬怀素少不得吃亏,一连被照着脸扇了巴掌,这却辱人太甚了。
姬怀素怒火中烧,正扭打得不可开交,姬怀盛和外边的从人都冲了进来,看了这情形上前抱住朱绛:“怎么了?兄弟们,好好怎么打起来了!快住手快住手,什么误会慢慢说,别冲动。”
这一番吵闹,榻上云祯早已被吵醒,起来正看到姬怀素阴冷盯着朱绛,一拳打了来,朱绛被姬怀盛抱着,原本已停了手,却正转脸看他,半边脸红肿,姬怀素这一拳来,次又狠狠击中了他肿起的脸。
姬怀盛吃惊叫了一声,连忙松手,云祯刚醒了起来,其实还些糊涂,却已一跃而起,脚狠狠往姬怀素胸踹了出去!
他在军营训练多年,这一脚又没留力,这一踢出去,众人都听到了清晰的“咯拉”的骨头折断的声音,姬怀素蹬蹬蹬往后退了步,嘴里涌出血来,却只盯着云祯,神情又是震惊又是哀怨,然后力气不支倒了下去,一群从人连忙上前扶着他,姬怀盛连忙冲去看他已昏迷去:“快请夫,快请夫!”
然而他们这上头开打,下边从人早已乱开了,已人报了官,这宴会上两位郡王一位侯爷,京兆尹文秋石一点没敢耽搁,已匆匆到了现场,一上来一看这新封的河间郡王吐鲜血倒在地上,一看站在一旁站着的那是昭信侯,头皮一阵发麻:“位爷……这是什么误会,好好说啊。”
却见外边一阵急行,一群兵士已团团包围了厢房,当头一位参将走了进来,正是右营参将李磊按刀而入,看了眼云祯,冷笑道:“接报这里人殴打宗亲,末将来缉捕镇抚,原来却是云副参将,只能委屈云参将跟咱们走一趟了。”
朱绛已向前一步挡在云祯跟前:“人是我打的!和昭信侯无关!我同你走!”
李磊冷笑了声:“河间郡王现倒在地上,到底谁打的,那就得好好审一审了,文人,上次末将营中两位小校妄议宗亲,京兆府好官威,直接不问供,杖了八十刺配边疆,如今现殴打宗亲的人在此,京兆府也会秉公执法的吧?这一干人,末将可协助押送至京兆府,自然也会如实回去禀报九提督统领,知会兵部。”
文秋石一个头变成了两个,看了眼脸色酡红,睁着眼睛茫然看着他们,整个人看着明显还不太清醒的昭信侯,只好勉强道:“这治伤要紧,那就先暂押这位……”他看了眼朱绛,朱绛昂然道:“末将常林城守备朱绛,是我与河间郡王酒后角互殴,不干昭信侯事,他尚醉酒,意识不清,我愿去府衙具供认罪。”
文秋石一听又是个三品守将,头更了,也对,能和两位郡王一位侯爵吃酒的,能是什么普通人?罢了,能认罪就好,他含糊道:“那就先将朱绛暂押京兆府,请庆阳郡王和昭信侯明日府作证吧。”
这时娄子虚却已带着夫赶到,看到姬怀素这昏迷不醒,胸凹陷,正又急又痛,听到这些已怒道:“文人,我们郡王可是领实职的朝廷命官!现随从看到是昭信侯一脚踢晕我家郡王!这伤了朝廷命官,又是郡王,该议何罪,不消我说得吧?今日你若放走犯人,我们康王殿下少不得亲自具折给皇上禀报!”
李磊呵呵一声,十分幸灾乐祸:“妄议宗亲是流放边疆,殴伤郡王,啧……还不赶紧请太医,可千万别伤情不治……这罪名可就更了。”
娄子虚怒视李磊,李磊毫不顾忌:“如何?文人?现河间郡王的下人指认犯人,你拘是不拘啊,末将听候府尹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