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祭过宗庙,上告祖先后,姬冰原带着文武重臣、朝廷贵戚、外邦客使数百人,并往泰山祭天,天子銮驾出行,仪仗自然极为隆重,加上重臣来使的车驾,护卫,千乘万骑,浩浩荡荡而行,实在是蔚为壮观。
昭信侯自然专门的车驾在规定的序列里,但其实是空着的,姬冰原早把他召去銮驾那里路同行。
皇上的御舆自然是又宽大又稳的,看起风景来也十分惬意,但姬冰原召他来,却不是让他看风景的。拿了书来,本本抽查云祯的背书情况。
云祯自然是背不熟的,但路上这是时间多了,姬冰原也没责罚,倒是耐心地遍遍给他讲了,讲完以后,看云祯这满脸苦色的,倒也不逼他了,换了个子,却是拿了史书来说给他听。
这个倒些意思了,云祯虽说也略知二,但姬冰原讲得好呀,许多史书上笔带过的,他却能说出好些个详尽典故来,时候也会召了章琰来起讲讲,章琰为人博多才,又诙谐趣,说起典故和地方传说来,也是套套的,听得云祯也兴致盎然起来。
这样说说笑笑,路上也将历朝史书简略过了通,云祯这下也对姬冰原五体投地:“皇上,您怎么这般通晓史书,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的。”
姬冰原笑了:“从前行军路上无,也是这样反复诵背下来的——行军打仗需要知道的知识多着呢,你若不,连舆图都不会看,天文地那是必须要懂的,否则荒原上带着队伍走迷了路,那是要贻误军情的。”
云祯肃然起敬:“行军路上,那累了,还读书,得多累啊。”
姬冰原道:“读书才懂道,明儿我给你说说这泰山代的地风物人情,这般才叫做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不然你是过来爬个山,吃点好玩的,看看景,去以后和没来过般。”
云祯看向他,满脸凄苦:“皇上,难道到了泰山,我还要先读过关于泰山的史书典故、地人情、军关防,然后还要写上首关于泰山祭天的诗文,这才算没白来吗!那我宁愿不来了!”
出来玩儿不是要开开心心的吗!
皇上这样过日子,多辛苦啊!
章琰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早已忘了这是御前:“怎的和长公主模样!初长公主也这么说,出来玩还用带脑袋?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姬冰原也失笑,摸了摸他的头,改从前那种让他习的时候说不二的强硬作风,难得解释了句:“朕平日没什么时间教你,难得如今空,多教教你,你母亲那是不得已,你如今锦衣玉食,若是还不无术,那是做不了什么大的,你如今年纪还小,这习功课,养成习惯以后,那是自然而然的,也会让你觉到愉快的。”
云祯听他这么温言解释,忽然脸红,低声道:“道我知道的,皇上说得也很好,我爱听的。”玩了辈子,让他定下来读书实在太难了!皇上日万机,还这么变着子费心教他,他若是不用心,也实在不成器了。
章琰忽然正色道:“是臣未尽心教导侯爷,皇上如此说,臣愧悔无地。”从前他若是能和皇上样多用些心,从小扳起,侯爷本性如璞玉般,自然是极出息的。
云祯吐了吐舌头:“嗳,都是我顽劣,章先生别自责了,我都还记得您让我背书,我瞎背气,还把你写了好久的稿子给弄花了,母亲还罚了我,后来您太忙,母亲觉得大材小用了,才不让您教我了吧。”
章琰慨起来,少不得绘声绘色述说了番云祯从前的顽劣和大长公主的宠溺来:“我给长公主告状,长公主先拿了吉祥儿来呵斥他,靠墙站好,捧起戒尺来!等我看了你功课怎么罚你!然后她拿了吉祥儿的功课来看了下,转头居然对我说:章先生!我看这写得挺好啊!不用罚了吧!比我写得好多了!”
姬冰原笑了,云祯也笑得打跌:“对,母亲每次看我的字都说,挺好挺好,这不是都背出来了吗?这还不行?我儿是聪明!父亲说,还小呢,长大了好了,我小时候也什么都不懂,后来长大了开窍了,读什么都会!吉祥儿是我的孩子,天赋能差到哪里去。打小我每次听父亲母亲说话,总觉得我自己别聪明,天赋聪颖,自信了。”
姬冰原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其实你父母也没说错,吉祥儿天资聪颖,好好琢磨,必成大器。”
云祯被他这突如其来夸,脸色涨红,心中忽生羞耻,觉得重生了仍然这般不懂的他大大配不上皇上这般夸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日之后云祯之后果然认真许多,不似从前仿佛尝苦药般,教过的很快能背了下来。
章琰在旁看着皇上这手,心下也不得不叹服皇上教导方,要知道小侯爷小时候,那是多难教!云探花自恃才华,宠溺偏宠孩子,长公主则于问上窍不通,看到孩子能写个字欢喜得不得了,对孩子要求极其低,加之军务繁忙,偶尔管束句,最后也都不了了之。眼见着两口子宠溺无度,孩子在府里长成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儿,他也撒手不管——没到这孩子到底还是在皇上手里扳来了。
眼见着到了泰山脚下丰高县的行宫宿下,按古礼斋戒七日。
白日除了在此召见鲁地的藩王、三州的郡守、按察使、布政司等地方大员以外,闲下来的时间,姬冰原果然又拿了泰山历代封禅的帝皇祭文,历朝历代名儒大家写的诗文来,仔仔细细教了云祯遍。
到第六日凌晨,天色还漆黑,他却是被青松给叫醒了,说是皇上召,群内侍上来服侍他换了身轻便的袍服轻靴,簇拥着他出来到了膳房。
云祯果然看到姬冰原也换了身利落简便的玄色便服,身躯颀长英伟,显出了与平日里帝王巍然仪范截然不同的英拔神采来,他不由眼前亮:“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姬冰原道:“明日祭天正礼,祭是三天,到时候人多,各种繁礼缛节,封禅台也没什么好看的,今夜朕先带着你去登顶看日出去。”
云祯喜不自胜,果然和姬冰原简单用了些早膳后,便出来骑马会子果然到了山脚下,浓重夜色中山影巍然,见山道两侧早已站着许多龙骧营的护卫,为着祭天早已封山清道,四下里静谧片。
姬冰原翻身下来,带着他果然路从山道往上攀登。
漆黑山路上,他两人前后,埋头登山,护卫前头举着火把替他开路照明,云祯偶尔抬头看到深蓝色天顶上颗发着微光的星,山上空气清冷,听到自己呼吸声和他的脚步声。
山道越往上越险,所幸云祯这次重生后,着意习武,锻炼身躯,因此也还走得不算艰难,但他看姬冰原走在前边的背影,也是轻快利落,丝毫看不出腿上过旧伤,不由心中也暗暗钦佩,自己年轻,越发不敢落后。
泰山雄伟,爬到后头越发险峻,护卫十分紧张,但姬冰原始终面色平静,甚至还伸手去拉着云祯,提醒他仔细脚下。
约莫爬了接近两个时辰,天渐渐开始亮了,山道两旁的风景也渐渐在晨光中明晰起来。
姬冰原道:“到了,这里是日观峰,看日出最好的地方。”
云祯爬了这许久,也觉到了汗流浃背,但姬冰原仍然是让人拿了氅衣给他披上:“仔细着凉。”
云祯好奇问道:“皇上你从前来过?”
姬冰原笑道:“每次祭天前,朕都自己个人先登次山,这次多带了个你,是让你看看这风景,你过来,看。”
云祯披好氅衣走到他身侧,顺着他手臂指示往下看去,不由也轻轻啊了声。
“登泰山而小天下”。
这两天被姬冰原硬灌进去的诗词文章终于冒了出来。
他确确实实知道了什么叫“小天下。”
绝顶之上往下俯瞰,脚下晨雾弥漫,仿佛云海般,远处群山连绵,峭壁无数,猿鸟路穷之处,仍然着无限风光。
他屏息着说不出话来,是看着这绝顶之上这辈子不曾见过的风景,姬冰原也直沉默着。
渐渐地天边云雾开始变薄,轮红日微吐着光芒,从乳白色的云海中跃了出来,这样壮阔的景象让云祯也觉到了难以言书的快意和豪情来。
他转头看向姬冰原,脸上的喜悦也染了姬冰原,姬冰原指了指下边:“看到这天下了吧?你知道朕带你来的用意了吧?”
云祯满脑子都是真啊,好看,好看!但被皇上这猝然问,他脸上仿佛受惊般:“皇上,您该不会要让臣写诗吧!”
姬冰原忍俊不禁:“朕和你说过,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历朝历代帝王来此封禅祭天,是因为这里高,离天最近,最能受到天命。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西山大营,为朕亲领,平日丁岱代为号令。营中子弟,在朕眼皮下训练,月月武试旬旬考演,择优派往各地历练。这些人,是来日全国各军的将领。你去西山大营,是要结识这些人,与这些人结下同袍之情。”
“你要知道,识这些东西,是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但武将,并不是将更好,将的确经验,但年轻将领的勇气以及那种对荣耀对建功立业的渴望,热血,冒险甚至是鲁莽,无畏,这些都更利于在战场上奋不顾身的杀敌,才能取得唯的胜利。”
“你母亲的确手下许多将领,他如今也的确在各地掌着军权。”
“但他了。”
“你需要你自己的班底,去收服,去结交,真正的人才。”
“所以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你是去那边城,做个小小的边将,守座城,还是在那绝顶之上,做个统领天下兵马的元帅?”
云祯转过脸看着姬冰原,初生的日光金光灿灿照在帝王脸上,凤表龙姿,俊无俦,他心里砰砰跳了起来:“皇上,我要做天下兵马大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