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原拿着那折子,仿佛在看自己骄傲的孩子取得了成绩一般,眼神愉悦,嘴角微勾。
“错,朕记得北边不少匪盗其实就是北楔族的部族闲下来了就组织来咱们中原劫掠的,这次让吉祥儿练练手挺好。”
“老兰头他们经验丰富,这批军奴本来也是素质极佳,又经过了好些日子的训练,本身就已经是算得上错的强兵了,等他们这次真正见血后,把那股子血性和狠劲逼出来,就是实打实的好兵了,再带上几年,那就是能用的将领了。”
“吉祥儿考虑得很好,这年头还有多少人舍得这样花钱如流水地往养兵上砸?朕敢说,就是那些藩王们,自己属地上养的家将,也没他舍得,四十万两银子,全砸进去了,这孩子有魄力,深谋远虑。”
“可惜,还是稚嫩了些,就这黑吃黑,能赚多少,眼光还是不够远。”
姬冰原又想了一会儿笑道:“等这次回京,就把吉祥儿放西山大营去吧,在你这儿,有你我护着,倒可惜了。”他自嘲:“先时是我小瞧他了,他原胸有大志,我又岂能将他视如燕雀呢。”
他有些感慨:“孩子长大了,让他去西山大营,真的自己亲手带一支兵出来吧。”
高信终于忍住了,低声提醒皇帝:“昭信侯他年纪尚幼,虑事周,未免有些行事密,只恐其中出来一两个告密的……若是被御史发现,一个弹劾,私蓄兵马,私动刀兵,那可是谋逆大罪。“
姬冰原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他行事密,你就替他给周全了。”
高信头皮一麻,只能硬头皮跪下来接旨,却听到一贯冷硬的皇帝高高在上,低声道:“朕改个军制,满朝文武天天营营役役,是为了争权,就是为了夺利,只有这个真实意的孩子,真的看到了朕忧的地方,卖了自己爱的宝石,实实在在是在做事。”
“人家要官跑官,是为了权和利,他和朕要差使,看到的却是责任,他年纪虽小,比那些高堂上的衮衮诸公,可不知高明多少了。”
“天下者天下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
高信心中一惊,却不敢抬头去直视君上,只能深深俯首:“卑职遵旨。”
观雨阁,这里全用漂亮的雨过天青色琉璃瓦砌成的敞厦。
云祯进去的时候,朱绛正在和一群贵族少年在踢毽子,只看到彩色野鸡毛做成的醒目毽子上下翻飞,朱绛一手掀石榴袍角,单腿轻点,钩、踢、拐、带,毽子就仿佛黏在他靴上一般,动作利落,姿态灵活潇洒,煞是好看,一旁观看的贵族子弟们也时时哄出喝彩声。
一侧以姬怀清为首的宗室子弟们正在一侧榻上分散坐,有的弈棋,有的打双陆,有的在投壶,姬怀素也正在那里看人对弈,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侧头看他,云祯移开目光,去看大厅中央热闹的一伙人。
那是以姬怀盛为首的一群人则围在炭炉边在铁丝网上烤着各色肉、鱼和蘑菇,香气扑鼻。
姬怀盛看到云祯进来,早已招手唤他:“来这里,正好才烤好一块极好的鹿肉,你再迟些就老了。”
云祯笑入座,青松带两个小内侍抬了一筐杨梅进来。
这时节杨梅在京里还是稀罕物,立刻吸引了少人目光,朱绛也看到了他,连忙掷了毽子冲过来笑道:“你是说身体舒服懒怠动吗?怎的又来了?”他走过来人高马大的,立刻挤开了云祯身边的一人的位置,坐了下来,赞叹道:“好新鲜杨梅,哪里来的?”
云祯道:“皇上赏的,听说我们在这边玩乐聚会,便赏了下来,让我带过来给大家吃。”
这下人人感恩称羡,有小内侍来将杨梅洗净乘好装在玉碟里盛给诸人。
姬怀盛笑和他说:“昭信侯和皇上一同起居,可真是羡煞我们。”
云祯道:“呵呵,你问问朱子彤,他高兴吗?天天盯着你写大字背功课呢。”
姬怀盛想了下坦然道:“那还是自己住着自在,哈哈哈。”他拿了把银亮的匕首切开一块鹿肉,装在叶子里给他吃,一边笑问:“这镖局利润居然挺大,没多久呢,就已开始有进账了,这算下去,很快就能收回本钱了。”
云祯一笑,他分了明暗两支队伍,一支是正儿八经的镖队,接了商队的活就明着护镖,另外一支却是暗地里沿路清扫,一路黑吃黑,赚了好些钱,也因此他们护镖一路都颇为平安,渐渐名气也打出去了。
云祯尝了口鹿肉,又香又嫩,朱绛一旁艳羡道:“可惜日日都要进学,然我也去镖局跟走一趟镖,看看外边的风光。”
姬怀盛笑道:“这可不容易哎,朱五公子,莫说走镖了,便是普通商队,走起商来,餐风露宿,风吹日晒的,你哪里受得了这个苦,别的说只说一样,你知道那走商吃的干粮是啥吗?都是干高粱面炒一炒,一吃吃上几个月,肉也只好吃点肉干罢了咧,若是路上病起来,来不及就医,往往就这折损了。”
朱绛一听兴致大起:“怀盛公子走过商?”
姬怀盛笑眯眯:“我母亲这边家里,凡是男孩成年,都要跟家里的商队出去走商,大一点就要接手一个两个商行,做上一年看利润,若有进账,才能正经当家,我小时候无聊,也和几位舅舅出去走过几次商。确实受罪,是一般人能吃的苦。”
朱绛:“你可是宗室公子啊!怎舍得?都走什地方?”
姬怀盛笑了下:“宗室子,败落的宗室子,还如小门小户的小公子娇惯呢。我从十六岁就开始跟走商,荆楚一带,闽越一带,蜀西都走了,连海船都跟去过一遭儿。”
朱绛肃然起敬,之前还有些看上姬怀盛的,这下却有些刮目相看,连忙亲亲热热凑去问起各地风俗人情趣事来。
姬怀盛也是个极擅应酬的,几下便和朱绛说得火热,一时这边热火朝天,喜气洋洋。
云祯只是笑听着他们天南地北地扯,自己时不时拈起一枚杨梅尝一尝,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灼烫,仿佛却是自己怀中那颗宝珠在作怪。
他低头探手,将怀里的宝珠取出来。才取出来=,就看那金红色的宝珠犹如一颗烧到极致的通红火炭,腾地燃起一股鲜红火焰,瞬间便引燃了他的袍袖衣襟。
那火极为亮丽红艳,仿佛一朵金红色的莲花倏然绽放。
云祯低头看那一朵妖异的火焰,里那一瞬间居然想的是:是发现了我是个重生的妖孽,所以要烧死我吗?
然而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却是昭信侯仿佛吓傻了一般不躲不避,衣袍尽皆火。却有一人已快步上前,几下把云祯手上的炽热鲜红的珠子一拍,珠子滚落下来,然后又急急替他用手一边拍灭他衣袍上的火焰一边将衣襟扯开:“快救火!”云祯转头,恍然看到却是姬怀素,姬怀素脸上带着急切:“快把衣服脱了!”
朱绛也立时反应来,冲了上来也顾不得烫,连忙去拍那火,又硬扯着将那整件衣裳拉开甩到了一旁,声音都变了:“你被烧到哪里没有?快叫御医!御医呢?快去叫人啊!”
只见那火红珠子轻柔落在楼板上,一点儿声音没有,风里摇摆了几下,烧没了,连一点火星灰尘都没有留下。
云祯盯着那珠子在自己眼前烧没,一言发,前世今生,各种记忆纷乱而来,他茫然困惑,知所措。楼里却是一片大乱,外面很快御医赶了来,当然,姬冰原也赶到了。
他来时看到云祯身上没穿上衣,胸口白皙皮肤灼红了一块,表情似是哀恸又似是震惊,只是盯着地上一言发,便解下了身上的玄色外袍上前替云祯披上,命御医即刻过来看是否有烧伤,又转头看了眼丁岱:“无关人等遣散。”
丁岱和高信连忙命人将其他宗室子弟都遣散,所有人都窃窃私语却仍然都退散开了,只留下了姬怀素和朱绛,他们两人都有被火焰灼伤,留下来由医女为他们上药油。
姬冰原拥着云祯到了一侧榻上,青松取了一张蚕丝被来盖上,御医过来忙忙诊脉,一边有医女拿了专治烧伤的药油来,替他擦着手臂和胸口被火焰灼烧过的地方,奇怪的是看那火厉害,也仅仅是肌肤变红,并未起泡,伤处看只像是灼伤。但御医看云祯一直怔怔的,也开了一服压惊的药令人熬了来给云祯服下。
这突然起的火无因而起,无果而逝,姬冰原还没问出个缘由,只大概猜出来是那颗涅槃珠无故自燃,场中的内侍们都说昭信侯从怀中掏出一枚通红如火炭也似的珠子,然后瞬间就烧起来了,也无烟雾,火起得十分迅速。
姬怀素和朱绛只是手上稍微有些灼伤,也严重,问起来却也都说那火焰似乎并十分热烫,像正常火焰。
姬冰原问了云祯几句话,看云祯虽也能回答,只是反映有些迟缓,目光有些呆滞,也再问,只命人给他喂了药,挪到自己寝殿一侧的耳房内,安置了静室静养着。
到了夜里,三个被火焰灼烧到的人,却都同时陷入了发热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