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郭淡昨日临时决定邀请的江南中小商人代表,此人名叫刘暠,南京人氏,是专门干染料买卖得。
根据曹小东的调查,他们目前是没有回江南的意愿。
而他却主动提出这个质疑。
郭淡非常理解他,正是因为他不想走,他才需要更多的理由留在这里。
对于他的问题,许多商人都是稍稍点头。
其实这新关税就是诞生于保护本土作坊,你在当地做买卖,那就不需要交任何关税,只需要缴纳市税,而且比以前还更有规矩,暂时是肯定不会有乱收费的现象。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将原料运到卫辉府来生产,然后再运回去贩卖?
这本身就是要扼制卫辉府的发展。
柳宗成也从来没有隐瞒过这一点,他很明确得告诉朝廷,卫辉府之所以发展的这么快,那是因为他将其它州府的钱都给吸了过去,导致其它州府的商业疲软,财政是捉襟见肘。
这对于国家发展不利。
“这就要问你们。”
郭淡笑道:“你们中有些人是跟着我从京城一块来的,也有些是自个来的,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们都是自愿来到这里,而非是我强迫你们过来的。为什么你们当初要来到这里?”
大家望向彼此,但又都不做声。
郭淡继续言道:“我想是因为在这里更加有安全感,在这里商人不再受到歧视,又没有官府,每个商人都是平等关系,你们只需要专心做买卖赚钱,而不像在其它地方,你们面对许许多多买卖之外的麻烦。”
大家微笑地点着头。
你这说的可真是太高大上了,主要还是这里有钱赚。
在别的地方,都是讲究论资排辈的,能力只是其次中其次,有许多钱,就在你口袋边上,但是只要你地位不够,辈分不够,你身份不够,那么你就只能看着这钱,等着别人来拿。
但是卫辉府不一样,在律法得基础上,你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挣钱。
刘暠道:“但是现在我们也面临买卖之外的问题,很多商人都想回去做买卖,因为他们认为新关税法就是针对我们卫辉府,卫辉府也难以应对。”
胡渡点点头道:“刘兄弟说得很对,虽然郭校尉你说得也道理,我们应该要提升技术来减少成本,但这不能一蹴而就,当下我们该怎么办?”
面临罚款的王大福是可怜兮兮道:“我是非常喜欢卫辉府,但要赚不到钱,我们也不得不离开这里啊。”
许寒眉头紧锁,道:“而且据我所知,南京方面似乎希望借此次的新关税,让更多的商人去南京办作坊,毕竟南京可是有着得天独厚得地理优势。”
周丰闻言,不禁提醒郭淡:“贤侄,这咱们的确该小心,如今卫辉府有关这方面的传言可真是不少,而且已经有不少富商回南京去了。”
秦庄道:“我才刚到这里几日,我得一些老朋友就有在劝我去南京开纺织作坊。”
说起这事来,大家立刻七嘴八舌得说了起来。
不少人认为,这事比关税更具威胁性,人家可是以一个更加强大的州府来对抗你。
这其实也是事实,并非是传言。
如今南京官府和士大夫阶层,都非常支持新关税法,并且一方面宣传卫辉府给南直隶造成很恶劣的影响,一方面希望商人去那边开作坊。
在这一点上,南京的官僚集团和大士绅阶级是有着共同得利益,南京官府也看到商税给卫辉府带来得好处,他们也都非常眼红,因为他们南直隶原本商品经济就非常发达,可以说是明朝的商业中心。
这一下就被卫辉府给超过,这令他们很难接受。
还有很多大地主、大士绅他们不愿意离开南京,因为去到卫辉府,他们将失去很多优势,没有那些优势,他们就赚不到钱,他们当然希望南京继续成为商业中心。
那他们就能够赚得更多。
背后其实还是利益争夺。
郭淡笑道:“这事我也略有耳闻,但是我就一句话,你们现在可以坐在这里,与我平等对话,同时我也必须虚心聆听你们的难处。你们能与南京知府这么说话吗?他又会听你们的吗?”
商人们不禁面面相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段长存道:“贤侄,你可能有些误会,我们不是要拿此事来威胁你,而是担心这会对我们卫辉府造成很大的损失。”
“我知道,我也会想办法应对得。”
郭淡点点头,又语气诚恳道:“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你们的难处,但是我昨日就说过,这需要我们团结一心,我也不会对此放任不管的。
我让你提升技术,是为了将来能够很从容得面对这些问题,朝廷的政策不可能一直不变,不可能每回朝廷稍稍有些改变,我们就这样惊慌失措。
而当下的话,我需要你们都做出一些调整,不要坐以待毙,不要消极应对,反而更应该积极去面对,我永远相信,危机也是转机,而同时我也会想办法,来帮助你们,我来这里主要是目的,可不是仅仅是来激励你们的,这些都是次要的,我会给与你们实实在在得帮助。
但是我需要先了解清楚每个细节,以及你们的近况,这些天我会去到你们作坊看看,然后再制定出一份详细得计划。
我觉得,卫辉府值得我们为它去努力。不是吗?”
他明确表示会给予他们帮助,而且语气非常诚恳,商人们也感到比较欣慰。
他们之前不满,就是因为郭淡只是说让他们调整,让他们提升技术,那要你来干嘛?你作为承包者,相当于卫辉府的老大,你当然得帮助我们呀!
秦庄立刻道:“贤侄说得极是,卫辉府曾让我们赚到我们以前都难以想象的回报,我们不能因为一点点麻烦就抛弃卫辉府。”
周丰点点头道:“不错,这才刚刚开始,我们都还没有想办法去着手解决,怎能就此认输呢?”
京城商人纷纷表态。
但随后晋商也纷纷表态,愿意支持郭淡,并且愿意为此努力。
他们可是卫辉府最强大得两股势力,江南势力在卫辉府目前还不如他们。
如周丰他们这些京城商人,他们多半是一诺牙行的股东,他们要捍卫一诺牙行的股价,那才是大头,所以他们一定会坚持下去。
而晋商得话,主要是因为他们的茶庄,他们近一年来,已经将他们那可以称之为原始金融体系给搬到卫辉府来,因为这里还是相对比较安全,而且商业非常发达。
如果没有茶庄,那他们肯定就走了,因为他们不太搞实业,他们喜欢长途贩卖,倒买倒卖,甚至于放高利贷。
这两大势力表态之后,人心就稳定了下来。
虽然具体的应对办法,没有出台,但是有一个思路,就是要自强不息。
既然朝廷的政策不会改变,那么就只能我自己改变。
他们回去之后,都是赶紧召开会议,商量如何调整计划,衣物卖去南京,要征收很多税,那就别卖南京,咱们卖蒙古,卖辽东。
虽然运费得成本可能要高一些,但是不用缴太多税,甚至去辽东都不用缴税得,因为那边是边境,有军队镇守,商人要不将货物运过去,朝廷自己也得运,朝廷巴不得你们把物资卖去那边。
当初王锡爵就是想以这个思路,改革盐税,用税和成本来诱使将盐贩卖到那边去,可惜被阻止了。
同时他们也都吩咐下去,要赶紧提升技术,利用技术得提升,来节约成本,这样一来,他们的产品在价格就更有优势。
这其实是郭淡非常渴望见到得。
从这一点来看,这恰恰也是卫辉府最大的机遇,关税的压力,迫使他们必须加强农业和工业和技术,就算这回他们挺过去,那下回呢?
朝廷的政策经常性改变,这你没法阻止。
打铁还需自身硬。
如果只是从卫辉府的角度来看,好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但绝大多数州府都不太重视,就是官员有些郁闷,这油水没得捞了,百姓并没有什么感觉,很多百姓都不知道这事。
因为他们的生产规模就那么一点点,能够出口得商品并不多,故此他们要么不出口,出口必然是对方需要的,他们反而少交了许多苛捐杂税。
不像卫辉府,几乎覆盖了所有行业。
因为卫辉府的商品在那里有着极强的竞争力,他们到处在争夺市场。
但是对大名府的影响也非常大。
大名府是卫辉府崛起中受益最大的州府,即便后来郭淡与申时行爆发一些矛盾,大名府也没有任何动作。
就是因为程归时已经尝到甜头,大名府的税收是年年增加,大地主赚得是盆满钵满,百姓也安居乐业,和谐得一塌糊涂,程归时也跟申时行说了这事,如果我针对卫辉府,那大名府的地主阶级就都会反我的。
这两个州府就跟亲兄弟一样。
这回好了。
卫辉府的关卡就直接设在大名府和卫辉府的交界处,也就是滑县得下河村,把粮食运送过去,就得交税,商品出来也得交税。
虽咫尺之遥,但关税去好似将两个州府隔开了十万八千里。
这血溶于利啊!
大名府的地主、商人都跑去程归时,我们每年交了这么多税,大名府的财政可能也就仅次于卫辉府,你不能光拿钱不干活,我们赚不到钱,我们也交不出这么多税来。
他们非常迫切的希望能够免除两地的关税。
程归时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事本官也没有办法,如今钞关可不归本官管,他们都是直属户部,如今更是内阁在亲自管理此事。”
郑瑾眼眸一转,突然道:“但他们也不能胡来,大人您亲自去我下河村看看,那商船堵得可是连河水都看不见了,搞得那边是乌烟瘴气,百姓对此也是怨声载道,这到底是我们大名府的地界,可不是他官牙的。”
程归时瞧了眼一旁得主簿。
那主簿立刻道:“这倒是一个问题,钞关只负责受税和开税票,本就不应该影响当地百姓的生活。”
程归时点点头,道:“你立刻命人去把那毛深叫来。”
“是。”
他其实不想管,因为他是内阁这一边得,他不能阻碍内阁变法,但是他得做出一点样子来,给这些大地主看看,我还是帮着你们的。
况且那么多商船堵在那里,也确实是有安全隐患的。
两日之后,毛深紧赶慢赶从滑县赶到大名府。
滑县知县根本就不敢动弹,这可是内阁亲自下得命令,各地必须配合,也只有程归时敢说两句。
“草民毛深参见知府大人。”
一个天生笑脸的中年人在堂中跪地一礼,以前他是很胖的,有点像那弥勒佛,但如今却跟只瘦猴似得,可见他这两年吃了多少苦头,对郭淡可真是刻骨铭心的恨。
程归时道:“免礼。”
毛深站起身来,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大地主,大士绅,是一脸淡然,浑然不惧。
程归时问道:“我听不少人说,自你们去到下河村开设钞关之后,导致那边商船拥堵,竟有数里之远,已经严重影响到当地百姓的生活,不知可有此事?”
毛深拱手道:“回禀大人,确有此事。”
程归时道:“既然是朝廷下达得指令,本官当然配合,但是你们也不能影响到百姓的生活,你们只是收税而已。”
毛深忙道:“大人教训的是,草民知罪,这都怪草民事先没有想到,卫辉府的商船是日以继夜的往外面运货,这令我们有些疲于应对,不过大人请放心,草民已经打算派人去通知卫辉府,让他们必须提前报备,由我们来统一安排,如此一来,便不会出现这拥堵的现象。”
郑瑾闻言,差点没有吐血,由你们统一安排,那岂不是更慢了,道:“你可真是血口喷人,你们没来之前,我们一直相安无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郭淡的恩怨,但那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这里可是大名府。”
“放肆!”
程归时怒斥郑瑾道:“郑瑾,你若再在这里大声喧哗,本官定严惩不贷。”
“大人勿恼,其实郑大官人这般说,也在情理之中,因为目前是有不少关于草民与郭淡的传言。”
毛深倒是站住来帮郑瑾说话,只听他解释道:“草民的确与郭淡郭淡有些恩怨,但是草民绝对是秉公执法,从未公报私仇,倒是草民现在怀疑郭淡是不是在故意整草民,因为草民如今还是戴罪之身,稍有不慎,开错了一张税票,让郭淡抓住把柄,那草民全家老小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草民必须得慎重,要一件一件都查清楚,让每个人都无话可说。草民绝无针对郭淡之意,之所以打算让卫辉府那边先报备,首先是为了下河村得百姓着想,其次也是避免郭淡他意气用事,草民一条贱民虽死不足惜,但不能坏了朝廷的大事啊。”
郑瑾听着这厮颠倒黑白,气得直喘气。
真不愧是官牙出身,可真是铁齿铜牙啊!三言两语,倒是成了郭淡的阴谋。程归时虽知实情,但也无可奈何,道:“如此也好,总之,本官不希望你们影响到我大名府百姓的生活。”
“大人请放心,草民回去之后,立刻会做出调整。”
“很好,你先回去吧。”
“草民告退。”
毛深刚刚出去,郑瑾就跳起来,“大人,这......!”
“这本官也没有办法。”
程归时沉眉说道。
郑瑾一脸郁闷,早知道这样,就别叫他来了,如此一来,卫辉府那边更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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