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号,天没亮我就起来了。
我又要重返校园了。
我清楚的记得去年的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那没亮我和父亲就起床了。
随后娘也起来了,问我和父亲是不是吃点东西再走。
父亲看看我,我说我不饿,父亲说那就不做了。
中巴车像蜗牛一样的爬行着,车窗外的风景一点一点的向移动着,我的心很乱,几次张开口想父亲说点什么,可张开的嘴巴最终还是很快合上了。
因为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心灵因我而受伤的父亲。
我也感到对不起父亲。我怎么就没敢去参加中考考高中呢?
真想给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我上大学可是父亲多年的梦想呀!父亲年轻时没能上,可那是因为家庭成份不好才没上成的,所以他一直在外不吭不响的拼死拼活的挣钱。他想挣些钱好让我上大学用,他常常对母亲说我要考上大学他砸锅卖铁也供我上。但我没听娘的话为父亲争口气,连中专都没参加,更别说上大学了。我很让父亲失望,虽然他们说上中专也不错。
娘曾问我是不是留级一年,我说不,娘也就没再问我,我知道那是父亲的意思。
在这之前,我坐过两次中巴车到县城。一次是代表学校参加县里的作文比赛;一次是参加县里举行的小品比赛。而且都得了奖,前者第二,后者第一,那还是小学时候的事。小品比赛后,回家的路上,音乐老师说我很有艺术天份,以后可以到艺术学校去发展,说我有表演的天赋,说的我都快要飞了起来了。还说初中一毕业他就会推荐我到艺校去,老师果真兑现了他的承诺。虽然我没读完初中,可是老师还是告诉我可以去上,说我是什么特别推荐过去的不用参加专业课加试了,带上钱就可以去了。果然我从父亲捡破烂那地方回来时收到了艺术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中巴车比刚开始时快多了,因为车里坐满了人。实在不能再拉了,路上有人拦车司机也当没看见,中巴车由蜗牛的爬行一下子变成了野兔的飞奔。
我和父亲并排坐着,父亲穿着一双娘给我做的深黑色布鞋,上面很干净,没有了往日的灰尘泥巴,我又想起刚上车时他还对着车窗拉了拉自己的上衣,拍了拍那条穿了好几十年了的那条裤子,又使劲打了几下脚上娘给做的布鞋才上车的,而我则穿了一双刚买的黑的贼亮的皮鞋,是父亲上车前给我买的,他非要我穿上给他看看,却把我的布鞋放进了书包里。
本来来的时候,娘让我带点东西像衣服,我没带,因为我知道娘一定会用装化肥的塑料袋来给我装衣服,我就说到学校看看还回来呢!非要下次再带。一旁的父亲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还是拿了几件衣服塞到了我的书包里,告诉我还是带些好,不在太难为情。
我好像听懂了父亲的话,又好像没懂。
不过,父亲果真能看透我的心思。
我和父亲走到大门口时,母亲叫住了我。她拉住了我的手,攥的很紧。要我有外上学要学会照顾好自己,要吃好睡好别和同学打架,路上要小心想家了就回来。我说我会的。
我转身走了,母亲又叫了我一声,我回头看看,母亲却摇着手示意让我走,我知道她舍不得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上学。我知道娘当时一定哭了。我使劲的跑才赶上先走的父亲。
父亲和我不约而同的又回头看了看娘。娘依旧站在大门口望着我们。我想哭。就不再回头,一直到了车站我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来时走的那条一直延伸到我家大门口的土路。
我突然想哭,却被父亲扯上了车。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车上向父亲借火,父亲告诉他没有,他们才唠起了家常。
“你这是到哪去呐?”那男人先开的口问父亲。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很少先开口和人家说话的,除非生气的时候才会对我大发雷霆。
“送孩子上学?”
“噢!是这个吧?”那男人慈爱的用手指了指我说,“多大了?”
“十八。”我说。
我看到父亲的嘴动了一下又合上了。
回答后我就后悔了,这话应该是父亲回答的,却让我给抢了过来。
“上高中吗?”
我等着父亲回答,可父亲望望我,他似乎认为说上中专是很难为情的事。
“不,上中专,学表演!”我似乎是有意把表演两个实际上说的很响很重。因为我喜欢表演。我小时的梦想就是做演员。
“不错吗?”另外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插上了话。
当我抬头时才发现一车人除司机外全在看着我。
好像这车人一下子找到了话题似的。
车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中国人连坐车时好像都不愿浪费时间。
“我看学表演不错!你看人家赵本山,听说现在很有钱呢!还有那小燕子,都红的发紫了,一定挣了不少钱!”中国人就是现实的很,不提钱还有啥意思吗!
“不过这也靠机会,也靠钱呀!俗话说,没钱就是孙子,有钱就人爷。现在这世道没钱干啥都难。没钱又没机会干啥也干不成。没有钱有人也好!不是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吗?”这话听起来有些土。可又是实话,似乎农村人一出口都是哲学。
“是呀!上大学又怎么样?俺庄有个是师大毕业的,现在不也在家打牛腿(种地)吗?更何况现在下岗的还下不完呢?哪儿还有岗上?”
“是呀!中国人就是太多了。人多没好菜吗!”
“这要是学好了,万一哪天成名了,那前途可大了。我说大哥那时你就享福了!”
父亲笑笑。
“是呀!是呀!”
“那时就享福了!”
满车的人都在议论表演的好坏处,表演的前途。
车里的人和我们肖村人没什么丙样。会把一件小事说上一辈子。就像和黄土地一样。他们想说,也喜欢说叨说叨,也敢说这不好那不是的,他们就是因为和黄土地说了一辈子话,可因为黄土地老听错或根本就没听懂。所以一有时间就会和人说。
人能听懂人话也好!不懂也罢。
反正这些乡下人不在乎。
他们只在乎过一天就会少一天。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孩子将来有没有出息,今年的麦子又打了多少斤。算算今年倒底是赔了还是够本。只要他们不闲着,有钱花有饭吃能娶个好儿媳妇就算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农民是最现实的,现实的认为别遇到大涝大旱就是幸运的。农民又是最不现实的,不现实的想不用拔草,播种就能有意外的收获那该多好呀!
我觉察到父亲笑了。
虽然父亲笑的那么细微,我想父亲一定相信他的儿子会在表演有所成就的。
只要能在电视上看到儿子表演,就是不给他一分钱,那他也高兴。
那该是多么让父亲骄傲和自豪的事呀!
中巴车终于到了县城。
车一停下来。我才感到天真的太热了。那些卖水的卖鸡蛋的全都上车上来了。父亲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父亲又问我渴不渴,我渴字还没出口,收票的那个别家伙就把我们全叫下了车。说是要给我们换另外一辆车上。有人冲收票的家伙发火:“不是到市里吗?咋停这了?又要转车?你们不到市里干吗老挂市里的牌子?挂了又不送我们到地方,又要收到市里的钱,开始还说不到车站不要钱呢?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可火归火。还是无奈的上了另外一班车。我疑惑的看了看父亲。父亲告诉我这样的话他们前一班车可以少给后一班车钱,就可以从中多挣些了,又做了好人。
原来是这样!可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后一班车会愿意吗?后来证明是不愿意的。他们也有他们的招,只要能挣钱,咋弄不行呀!他们想。
果然,后一班车没把我们转过来的人送到市站就停住了。非要每个人再加两块钱才会送我们到站。要不就在这下车。有人火了,车当场就停了。可是下去看看又上来了。这车哪会停什么好地方呢!不用想也知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满归不满,生气归生气。两块钱是一定要加的。
加了两块钱倒像给车加了油似的,车飞一般的向前驶去。